第3章 新婚之夜(1 / 1)

八人抬的雕花紅漆喜轎微微晃動著,聽著外頭吹得歡快的嗩呐聲,薑隱卻有一種無常催命的錯覺。

埋首看了眼掌心中的半塊玉琚,隻覺得越發迷糊。

按理,那日既是薑雪未婚夫婿秦度將她們尋回,那這半塊玉琚大概率應該是秦度的,但若是他的,他是不知?還或是知曉卻故意不取回。

但若不是他的,那她還見過何人?

糟了,她不會有個私定終生的人吧,難道去興安寺,也是得知無力反抗禦賜的婚事,準備與那人私奔?

薑隱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不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喜轎突然一頓,停下了,連帶著吹打聲也小了不少,外頭的竊語聲飄進轎裡頭了。

“瞧這排場,續弦倒比原配還風光。”

“你也不想想,這是陛下賜婚,排場能小嘛。”

“克死兩任妻室的煞星,要不是陛下賜婚,哪個敢嫁。”

“你若有膽,把這話當著他的臉再說一遍,哈哈哈。”

聽著外頭的笑言,薑隱訕訕一笑,慢條斯理地收起了玉琚,仿佛他們說的話與她毫無乾係。

誠然,他們說的都是與餘佑安有關,她不想與那人有過多牽連,自然也算與她無關了。

喜婆的唱和聲響起:“請新婦下轎——”

可那簾子紋絲未動。

這是下馬威?

薑隱將眼前的金絲並蒂蓮團扇挪了挪,定定地看著轎簾門處。

突然,簾角一動,金絲緄邊的紅色袍角闖入視線,骨節分明的手掌伸到了她的眼前,有瞬間,薑隱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

“新婦下轎嘍——”

來不及容她多想,那大掌不耐煩地又往前伸了幾分,差點就要碰到她的胸口,她慌忙將手放入了溫潤的掌中。

“恭喜恭喜!”

“餘侯大喜!”

此起彼伏的恭賀聲裡,薑隱偷偷地拿眼角餘光打量身側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人,隻是瞧不真切,倒是那隻牽著她的手看了個分明。

指尖薄繭分明是習武之人的標記,連虎口處都有繭子。

那隻手倏然收回時,她手一垂,隨即被塞入紅綠彩緞綰成同心結,喜婆在另一側虛扶著她。

撒了穀豆,踏過馬鞍,在眾人的圍觀之中,薑隱提步踏入正廳,收腳時沒提防門檻太高絆了一下,徑直撞在了快她半步的餘佑安身上。

他步子一頓,徐徐轉頭,便是隔著扇麵,她也能感受到他看向自己的不屑。

“這新娘子的身子好像不大好啊。”

“噓,你怕是不知這薑家的長女嬌蠻任性,想必就是身子骨不好,才被縱成這樣。”

她站定,後昂首前行,餘佑安收回視線,兩人齊頭邁步。

一聲輕笑,惹得薑隱透過團扇看去,正廳鎏金匾額下,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捏著帕子開了口:“沒想到三哥這回娶的是個病秧子,看著還不如我前頭兩位嫂嫂來的……”

“瑤兒——”女子話還未說完,就被她旁邊坐著的白發老嫗打斷了。

薑隱猜想,這二人應該就是餘佑安的祖母崔太夫人和親妹餘佑瑤了。

崔太夫人坐在堂前笑盈盈地受了禮,二人拜過天地後,便被眾人簇擁著進了新房。

然才進了房門,餘佑安便以出門招呼賓客為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薑隱也不在意後頭的那些繁文縟節,樂得輕鬆,隻是杵著一屋子準備看她笑話的人,令人有些不高興了。

“好了,大家都是自家人,想看新婦明兒也成,都散了吧,讓她好好歇歇。”崔太夫人從人群後過來,眾人在她的催促下,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好孩子。”崔太夫人拉起她的手,將一隻玉鐲套上薑隱的手腕,“這是我的,未曾給過旁人,你且收著,也不必理會他們。”

薑隱放下舉在麵前的團扇,衝著慈眉善目的崔太夫人點點頭。

崔太夫人又寬慰了幾句,還讓餘佑安的乳母老媽子李媽媽給她準備吃食。

隻是等崔太夫人走了沒一會兒工夫,李媽媽空著雙手又回來了。

“咱們畢竟是侯府,有些規矩還是得先知會您一聲,免得哪日您犯了錯,還要咱們這些個下人來背責。”

李媽媽說著,目光掃過薑隱身上繡著四合如意紋的綠衣,吊梢眉挑得老高,不屑道:“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續弦也敢穿綠妝,不懂規矩,當我們侯府是……”

“媽媽慎言。”薑隱迎上她的目光,跳躍的燭火映在她的眼底,“我雖說是續弦,但陛下是讓我來侯府做正頭娘子的,又不是來當側夫人或妾室的。”

“我若今日當真穿了一身紅衣嫁過來,那才是當真打了你們侯爺的臉。”她笑盈盈地說著,還抬手輕點了兩下自己的臉頰。

“你……”李嬤嬤被噎得退半步,氣得額角青筋微微暴起。

薑隱一手執扇,一手指尖撫過雕著纏枝牡丹的黃花梨案幾,銅鏡朦朧倒映出她的臉龐。

“朝中有禮籍載明,續弦享正妻禮。”她隨手將團扇放在妝奩上,兩者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倒是這新房的布置……”

她停下話,素手掀開織錦桌圍,露出底下缺了口的桌子,“侯府前廳用著前朝官窯瓷瓶插花,卻給主母屋裡擺殘次的家具?侯門大戶的規矩,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李媽媽絞著帕子的手背浮著褐斑,正要開口,忽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

餘佑安的玄色靴鞋踏碎了屋內一地燭光,驚得李媽媽縮起了身子。

“去庫房取紫檀木方案。”男人聲線似浸過寒潭,不悅地瞪了李媽媽一眼,隨後掠過薑隱額前墜著的明珠,“再添兩盞白玉燈。”

待李媽媽連滾帶爬地退下,薑隱覺得屋內又冷了幾分。

餘佑安指尖正摩挲過合巹酒杯,杯身一歪,琥珀色酒液蜿蜒過百子千孫圖,像條毒蛇盤上了她的喉頭一般,讓她哽得難受。

她定定地看著劍眉下冷若深潭似的眼睛,緊抿的唇瓣吝嗇於扯出弧度。

薑隱像是突然明白他前兩任夫人為何短命了,如此一張威嚴的臉,再配上這般迫人的威勢,怕是多瞧兩眼都要折壽了。

“夫人好手段,竟能讓陛下將賜婚聖旨壓在我的兵符上。”他抬手鉗住她下頜,扳指的涼意沁入她的心頭,“便這麼想進我侯府大門?”

薑隱柳眉微挑,心下好奇。明明是她被逼著嫁人,聽他的意思倒是他被逼著娶自己,她爹瞧著確有攀龍附鳳的心思,但當真有這等本事跟陛下求得這樁婚事?

她伸出染著丹蔻的兩指,輕輕搭在他腕間跳動的血脈上,微一用力將他的手推開。

“侯爺又何嘗不是好手段。”她譏笑地看著他,“這樁婚事,我薑家可沒本事求的,我倒覺得怕是侯爺夫人難求,少不得用陛下來壓人。”

餘佑安冷冷地瞧著她,看模樣就知道根本不信她的話。

她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侯爺不願,我又何嘗情願。”

轉過身,她徑直走到一旁的床榻畔,彎腰撈起榻上的棗子,在手裡捏著的:“所以侯爺大可放心,我今兒進了這門,往後自當做好這尊泥菩薩,隻求您莫嫌佛龕裡的香火太冷清。”

餘佑安握了握拳,剛才被她碰過的地方像是被火舌舔舐過一般。

“哼,那便好好待在你的佛龕裡。”

他轉身,絳紅喜服掃翻了另一杯合巹酒,酒液掙紮蔓延著,最終被吸附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