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節過去,時間來到了初八。
微風,陰雲,天氣稍微有點冷,估摸著是倒春寒。
六七個人在憨娃兒家後麵的場基忙活著,各種木料木板已經搭建的差不多了。
“加把勁,中午乾完,一人一包黑鬆。”秦大河擦了擦額頭的汗,笑著說道。
雖然是四五度的天氣,乾了一上午也熱啊。
“好嘞,哈哈,後天就能看戲了。”
這天,二虎他們過來一起幫忙,秦大河又叫了老丈人,一起搭建木台子。
副班主已經坐車來了,銅陵到這邊坐兩個小時車就到,船就慢了,其他大部隊還在江上麵。
唱戲是在初十,他們戲班子要提前過來適應場地,調試設備,順便做做宣傳。
一旦第一場唱的好,後續自然會有人來找他們,不然隻能去各個鄉宣傳,看運氣了。
邊上看熱鬨的人不少,初八農民也沒什麼人忙的,聽到唱戲一個個都來勁了。
現在農村的娛樂方式比較多,打麻將、看電視都有,但唱戲還是很讓人期待的。
不管哪個鄉,一到唱戲的時候人山人海,小販都會聚集過去。
“這是啥喜事兒?都請人來唱戲了。”
“秦家四房龍鳳胎百日宴,村裡不讓擺流水席,就請戲班子過來。”
“嘖嘖,不少花錢哦。”
“廢話,秦大河回家都掙多少了,收一場魚都掙好幾千呢。”
“人家掙錢該人家掙,不然我們撿到魚也沒地方賣。”
“是啊,還拿錢出來請我們看戲,多仁義啊。”
大家圍著場地嗡嗡的討論著,還有小孩兒也在場基上麵高興的大聲呼喊“唱戲嘍”。
副班主聽到大家這麼歡迎,心裡高興的很,當場拉二胡來了一段。
隨著悠揚的二胡聲響起,標準的黃梅戲腔傾瀉而出,不少人跟著一起哼了起來。
“樹上的鳥兒啊,成雙對”
“綠()水青山,帶笑顏”
“隨手折下花一朵”
“我與娘子戴發間”
“從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雙雙把家還”
“你耕田來我織布”
“我挑水來你澆園”
“寒窯雖破能避(bei)風雨”
......
“好。”
“唱得好!”
一曲唱罷,大家紛紛叫好。
免費的戲曲,大家毫不吝嗇誇讚之詞,而且人家唱功確實好。
上了歲數的老人都是懂戲的,唱不好人家也不敢提前獻醜,不然招牌砸了就扯淡了。
副班主抱手致謝,然後過來和秦大河他們繼續乾活。
戲台的搭建的頗為講究,分前後台,還得隔一個地方讓人休息。
連唱三天,中途東西不是全部撤回船上的,除了比較貴的樂器之外,其他東西都放在戲台子裡麵,晚上留個人守著睡覺,第二天繼續唱。
大家夥一起商量著乾,有著足夠的板材和阿爺、憨娃兒兩個木匠在,半天功夫就搭建好了。
成本不用算,這些木材最後還會拆回去。
“劉師傅,中午咱們吃頓飯,你們船下午到是吧?”
“嗯,已經在小河口了,過來還得兩個多小時。”
“行,咱們回去吃飯。”秦大河喊了一聲,大家把工具拿好就跟上了。
秦家這邊已經準備好了,中午做了一大桌子菜。
臘味合蒸,
紅燒筒子骨、紅燒雞,就是買不到鹵菜,初八賣鹵菜的還沒出攤。
不過去五爺家拿了一條大花鰱用剁椒弄出來了,味道好的很。
下午沒事兒,中午大家就敞開肚皮吃喝起來。
十幾個人直接坐在院子裡拚桌吃飯,雖然冷了一些,但場麵熱絡的很。
就是劉師傅不喝酒,他們唱戲的謝絕抽煙喝酒,會壞嗓子的。
大家不停的問著戲班子的事兒,有多少人,去過哪些地方,唱哪些曲目。
“我們一個班子九個人,是小班子,主要就是在農村唱戲。”劉師傅笑著說道。
大班子就不是這價格了,九個人小班子,很多人身兼多職。
上一場還在打嚓,下一場去後台換身衣服就要上台。
通過交談得知,人家戲班子幾乎跑遍周邊的幾個省份了。
“原來車匪路霸多,都不敢跑太遠,這幾年有了船才好一些。”起碼水匪是沒有的。
“九七年,我們的一個同行,在國道被人把家夥事都搶了。”劉師傅歎息了一聲。
現在的治安也好不到哪裡去,跑陸路是真危險,有時候到了地方,錢還沒開始賺呢,先交一筆保護費出去。
“等再往後,治安會越來越好的。”秦父笑嗬嗬的說道,笑著敬了一杯酒。
秦大河一臉便秘,車匪路霸說的就是你哦。
不過在場的都是小年輕,很少有人知道那個過往,大家依舊熱絡的吃喝。
吃完飯,劉師傅把節目單拿了出來。
先讓主家看看,等會班主過來直接要定金。
秦家父子接過看了一眼,上午三個小時,下午三個小時。
都是黃梅戲的傳統戲曲,一點創新都沒有。
譬如《天仙配》、《女駙馬》、《桃花扇》、《孟薑女》、《梁祝》、《打豬草》等等,都是他們耳熟能詳的。
秦大河看了頗為失望,這些戲在皖南地區唱了一遍又一遍,他們80後小時候已經已經聽過很多遍。
那些歲數大的無所謂,隻要有的聽就行,他們年輕人注定是失望了。
後世改編的戲曲風女駙馬反而火了一把呢。
不過也沒講什麼,大家唱的都是這些東西,這個價格也隻能請到這些傳統的班子。
等到兩點的時候,戲班子的船才到,直接停在秦大河家的水跳這裡。
秦家父子迎了上去,看到人家開始搬一些舞台設施,還想搭把手,但被拒絕了。
很多東西都很貴的,萬一磕壞了,要不要找人賠?
班主也姓劉,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穿著極為講究的一個老人。
高頂禮帽,配著黑色長衫,行走之間步伐穩健。
不過現在倒春寒,這身打扮凍夠嗆,估摸著出來要定金才穿的。
對方要先安置東西,就隻能等等,晚上還得開了一桌請戲班子的人吃了個飯。
當然,僅限於這一桌,以後他們的食宿還是要自己解決的,從附近村民買點飯菜就是。
下午搬好東西,讓戲班子的人自己安置,班主過來和秦家父子開始談定金的事兒。
本來托人去叫他們的時候,就已經讓人代付了一千塊了,真要唱不起來就算車馬費。
“曲目都看過了,不知道東家滿意嗎?”班主開口問道。
說話的腔調略微有點尖細,不過聽著蠻舒服的,估計是從小練出來的嗓子。
“還行,都是些受歡迎的曲目。”
“哈哈,那就好。”
秦大河也沒說人家老套什麼的,現在去哪都是唱這些。
“關於定金的事兒,咱們先付一半,第一天唱完你們看效果,然後結清,你們看怎麼樣?”班主忐忑的說道。
若是唱完再結清的話,有時候到鄉下遇到蠻橫的,就隻有定金,尾款不給他們戲班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劉班主,先付五千塊吧,先前已經付過一千了,剩下的每天唱戲結束給三千。”
這是秦父的提議,真要一次性付清,到後麵糊弄怎麼辦?
花了這麼多錢,自然要讓鄉親們聽爽了的。
“好,就按這個來。”班主點點頭,這法子好。
六千在兜裡,每天唱完還有三千,那就不怕吃虧了。
秦大河當即掏出五千塊,班主數了兩遍才收下。
彆看這一萬五挺多的,還有器具損耗,柴油和吃喝,剩下的九個人分也沒多少。
他們還會賣一些麵具、兒童樂器這些“周邊”來補貼一下,能提高一些收入。
要是能在一個地方唱個五六場,那就能大賺一筆。
這次來演出,若是隻有這一場,然後再跑去其他地方,那就賺不到多少錢了,班子甚至可能會虧損。
所以他們必須要拿出真功夫出來,讓老百姓叫好,說不定就有老板請他們繼續唱下一場。
定金付好,班主立刻回去督促場地布置去了。
今天把場地弄好,明天調試設備,順便練練嗓子。
等後天演出的時候,所有東西都不能出錯,所以時間很緊。
秦家這邊也在準備晚上的飯食,人家大老遠坐船過來給龍鳳胎慶祝百日,自然不能虧待人家。
不喝酒倒是省了錢,那就在肉菜上麵招呼人家。
憨娃兒早上就送來了一些大鯽魚,玉溪河出品的,直接燒個七八條出來。
還有鹹肉、香腸各種臘貨。
晚上吃飯的時候,看到戲班子裡的兩個學徒吃的香甜,秦母彆提多高興了。
“多吃點兒,廚房還有。”她心疼的問道,“這麼小就出來學徒啊?”
兩個學徒加一起都不超過三十歲,爹媽心真狠啊。
“他們是自己跑過來要學唱戲的。”劉班長搖了搖頭,“這倆小子家裡窮的飯都吃不飽呢。”
他把兩個學徒的來曆仔細說了一遍。
原來這兩個學徒一個是無為西鄉的,一個是銅陵當地的。
都是家裡有個好賭的爹,平時根本不管家裡的吃喝用度,經曆一模一樣。
窮人的經曆似乎都是千篇一律,好賭的爹、生病的媽,正常人家哪有吃不飽飯,現在又不是二十年前。
戲班子巡演的時候,死磨硬泡的要跟著學唱戲,他們這種小人出去打工都沒人要,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在征求父母同意之後,劉班主這才把人收下。
他也是看小家夥可憐,先要過來打個雜,真不適合這一行的話,養到成年了,給一筆錢出去打工就行。
“我也沒想著靠他們掙錢,先看看吧。”
“師傅,我們會努力學唱戲的。”兩個小孩兒拚命點頭,生怕被踢出去。
秦母聽完唏噓不已,連忙給兩個小家夥夾了紅燒肉。
自家兒媳婦吃的都要減肥了,這十二三歲的小孩兒在家都吃不飽飯,實在是讓她心裡動容。
他們本地倒沒有這種情況,哪怕是賭博佬不管家裡,一個女人總是能拉扯一家子的。
東鄉這邊隻要肯吃苦,還是能掙到錢,哪怕去養鴨廠趕絨都能拿幾百塊一個月,又臭又累的活兒可是一直缺人的。
臨走還拿了一些煮好的雞蛋給人拎著,儘儘心意。
出門在外,吃喝都不方便,能幫就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