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與雲無心進入青銅巨門後，厚重的大門在二人身後轟然閉合。黑暗如潮水般漫過眼睫的刹那，墨白指節驟然發力，將雲無心的手攥得更緊。掌心相貼處沁出細汗，在絕對的寂靜中，他們甚至能夠聽見彼此的心跳。
濃稠的黑暗忽然泛起漣漪，數以萬計的霓裳靈蝶自虛空浮現，在他們周身遊弋流轉，照亮了二人腳下泛著月華的石階。石階蜿蜒向上，二人手牽著手，漸次登高，不多時，便來到了石階的儘頭。
呈現在二人眼前的，是一處煙水蒙蒙的渡口，望著一旁豎立的古老石碑，墨白輕聲念出上麵刻寫的篆文“無憂渡”。
河水無聲漫過玉石堤岸，一艘烏篷船隨波輕晃，船頭懸著的琉璃燈驟然亮起幽藍火光。一陣輕柔婉轉的歌聲從烏篷船上傳出，身披蓑衣的擺渡人搖著船槳，來到無憂渡口。
擺渡人自陰影中直起身子，玉蔥般的手指掀開鬥笠，露出一張既不華麗張揚，也不清冷高麗的麵龐：“這麼多年，終於有人來了。”她的語氣似怨似歎，聲音卻清亮悅耳，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墨白與雲無心恭恭敬敬行禮：“見過前輩。”
擺渡人解下身上披著的蓑衣，露出一襲碧綠的羅裙：“不必這麼多禮，我也是人族，你們叫我霓裳就好了。”說完邀請墨白與雲無心進入烏篷船。
烏篷船內的布置十分簡單，隻擺著一張烏木圓桌，四張蒲團，桌上的青瓷香爐正嫋嫋升起龍涎香。竹簾半卷處透出粼粼波光，船尾銅爐正嫋嫋蒸著碧色茶湯。
青瓷茶盞倒扣在盤內，三人落座之後，霓裳抬手輕揮，茶壺中碧色的茶湯便自動注入盞中，蒸騰著熱氣的茶水中漂浮著一粒粒墨綠的茶葉，宛如一尾尾蜷曲的青螺，覆著細密絨毛。
雲無心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隻覺滿嘴清香，口齒生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這才放下茶盞問道：“霓裳姐姐，不知妖神試煉的內容是什麼，我們要怎麼做才能通過？”
霓裳垂眼望著自己麵前茶湯中舒展的茶葉，指尖輕叩青瓷盞沿，水麵泛起細密漣漪，倒映著她晶瑩澄澈的眸子：“妖神試煉共有三關，你們如今所在的無憂渡，便是第一關的試煉之地。”
她將自己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儘，另外憑空取出兩杯酒，放在桌上：“至於如何通過第一關，很簡單，看見桌上的兩杯酒了嗎？”
墨白和雲無心點了點頭，霓裳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指尖繞著杯沿輕輕打轉，接著說道：“這兩杯酒，其中一杯是毒酒，一杯是美酒，你們兩人一人挑一杯喝下，飲下毒酒者，一炷香時間內便會魂飛魄散；飲下美酒者，將獲得前往下一關的資格。”
霓裳說完，饒有興致地托著下巴，期待著兩人究竟會做何選擇。
船艙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墨白下意識將雲無心護在身後，目光如炬地盯著兩杯泛著琥珀色光澤的酒液。酒盞中騰起的霧氣交織纏繞，宛如兩條糾纏的毒蛇。他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手：“我先挑選。”
“慢著！”雲無心突然按住墨白的手腕，指甲幾乎陷進他的皮膚，“我是師姐，每次有危險，都是你擋在我的身前，讓我做師姐的麵子往哪兒擱，這次換我先來。”她望著墨白的麵容，眼中滿是不舍，卻在下一刻轉變為決絕，向著兩隻酒杯抓去。
但她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墨白已經抓起桌上的兩杯酒，一飲而儘。酒液入喉的刹那，墨白隻覺一股刺骨寒意順著喉嚨遊走，五臟六腑仿佛被千萬根冰針同時穿刺。
他踉蹌著扶住桌沿，喉間腥甜翻湧，卻強撐著扯出一抹笑：“我雖是師弟，卻也是男人，身為一個男人，又怎麼能夠讓自己心愛的女子冒險？”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癱倒在地，周身泛起詭異的青紫色紋路。
“師弟……”雲無心撲到墨白身旁，顫抖的手指撫過他逐漸冰冷的臉龐，淚水砸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她突然抓住霓裳的手腕：“求你救救我師弟！我願意用任何代價換他活著！”
“若要他活也不是不可以，”霓裳又憑空取出一杯酒，遞到雲無心麵前，“看在你叫我霓裳姐姐的份上，我便破例一次。隻不過需要等價交換，這是一杯毒酒，你喝了我便救他，或是你生他死，或是他生你死，怎麼選擇，你可要想好了。”
雲無心沒有一絲猶豫，徑直接過酒杯仰頭飲儘：“霓裳……姐姐……記得你答應我的……千萬……千萬不要食言……”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如斷線紙鳶般向後傾倒，重重靠在墨白胸膛之上。
“好一對癡兒！”霓裳神色複雜，既有欣慰，又有感慨，還有幾分追憶，呢喃道，“妖神試煉第一關你們過了，好好睡一覺，做個美夢吧。”
霓裳取出的三杯酒，名為“忘憂”，其實都沒有毒，隻會讓喝下之人陷入沉睡，並勾起他們心底最美好的回憶。
霓裳俯身凝視著墨白和雲無心交握的十指，素手輕點二人眉心，他們身上泛起的青紫色紋路緩緩消散。船尾銅爐突然發出清脆鳴響，蒸騰的茶湯徐徐嫋嫋，墨白與雲無心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好似夢見了什麼幸福的事，嘴角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烏篷船載著霓裳、雲無心與墨白三人隨波逐流，不知不覺間，船下的河水竟變得一片猩紅，翻湧的猩紅浪花拍打船身發出細碎嗚咽。
霓裳走出船艙，立在船頭望著血色長河，裙擺在風中上下翻飛，忽而俯身掬起一捧血水。水珠從她指縫間滑落，好似一串串斷了線的紅色珍珠。
“該醒了。”她轉身時手腕上的銀鈴輕振，船艙內沉睡的二人被鈴聲驚醒。墨白與雲無心眉毛顫動著醒來，對視之後，明白先前隻是妖神試煉第一關的考驗，自己並沒有死，不由喜極而泣，緊緊相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