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斷,言(1 / 1)

夏玥踏入火山內部的瞬間,預想中的灼熱氣浪和硫磺刺鼻的氣味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乾燥、略帶溫熱的空氣,以及……令人驚異的景象。

這裡完全不像一個自然形成的火山內部。

通道的牆壁並非粗糙的岩石,而是被打磨得相當光滑,甚至隱隱能看到人工雕琢的痕跡。

昏暗的光線並非來自熔岩,而是源於鑲嵌在岩壁頂端、散發著幽幽光芒的奇異晶石。

蜿蜒向前的通道寬闊而高大,與其說是火山通道,不如說更像是一座深埋地底、風格詭譎的宮殿長廊。

更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這裡異常安靜,沒有任何亞龍人的蹤跡。

巡邏隊、守衛……通通不見蹤影,隻有她們母女二人腳步的回聲在空曠的長廊中響起,顯得格外清晰。

夏玥保持著高度警惕,眼眸掃視著周圍每一處陰影。

她身後的夏玲玥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微微泛紅,顯然還沉浸在失去陸晚吟的悲痛中。

但她的手一直無意識地搭在身後的刀柄上。

那是她的佩刀“伏將鎮魔”。

夏玥在進來前已經明確指示過。

此行目的複雜,並非單純為了交戰,在對方沒有明確敵意並率先動手之前,暫時保持克製,不要輕易拔出武器。

因此,夏玥自己也收斂了大部分血族特征,以更接近人類的姿態行動。

察覺到女兒的低落和分神,夏玥的尾巴依舊輕輕纏在夏玲玥的腰間,幾乎是在半拖半拽地帶著她前進。

“玲玥。”

夏玥的聲音沒有回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

“如果你繼續魂不守舍,那就回去。”

夏玲玥猛地一顫,像是被冰水澆醒。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努力將翻湧的悲傷壓下去,挺直了些脊背,聲音帶著些微的哽咽。

“媽……是我不好。我,我會小心的。”

夏玥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繼續向前。

就在這時,前方長廊儘頭,一扇由某種不知名金屬打造、顯得異常厚重的門,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

門後並非想象中的熔岩大廳,而是一段盤旋向上的寬闊階梯,階梯兩側同樣鑲嵌著發光的晶石,將整個空間照亮,更顯得此地如同一個龐大而神秘的宮殿內部。

一個身影,正從階梯上緩緩走下。

那人穿著一身灰白色的、束縛性極強的拘束服。

臉上戴著一個猙獰的金屬防咬器,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是言靈。

她就這樣一步一步走下階梯,明明身處火山深處,卻仿佛走在自家宮殿的回廊。

她停在階梯的中間位置,居高臨下,那雙透過防咬器縫隙露出的眼睛,冰冷、漠然,如同俯瞰螻蟻般,注視著下方的夏玥和夏玲玥母女。

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

言靈站在階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先是發出了一聲仿佛帶著無限疲憊與嘲弄的歎息。

“嗬……”

隨即,她微微歪頭,被防咬器束縛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無聲的弧度,透過金屬縫隙傳出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笑意和冰冷。

“你們來這兒……是來找死的嗎?”

夏玥麵色沉靜如水,黑色的長發垂落在肩頭,讓她少了幾分血族的妖異。

多了幾分人類的冷冽。

她直接無視了言靈的挑釁,開門見山。

“沐芽,你為什麼會和滅世者在一起?”

她直呼其曾經的名字,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質問。

聽到“沐芽”這個名字,言靈——或者說曾經的沐芽——發出了一聲清晰可聞的冷笑。

她微微眯起眼睛,那雙冰冷的眸子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不屑。

“就算是滅世者,也並非無孔不入。”

她慢條斯理地說道,聲音透過防咬器顯得有些沉悶,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現在,她被我掌控,成為了我的武器。這麼說,你明白了嗎,夏玥?”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仁慈”。

“回去吧,不要再來了。我可以保證,滅世者……她不會再乾擾這個世界。”

夏玥依舊麵無表情,冰冷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

“她已經乾擾得夠多了。那些亞龍人,已經成為了僅次於獸潮的威脅,讓人類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言靈無奈似的聳了聳肩,儘管穿著拘束服,這個動作依然清晰可見。

“亞龍人的出現,一開始或許是滅世者有意為之。”她承認道,但話鋒一轉。

“但到後來,她沒有再去指揮過任何一隻亞龍人。它們隻是在遵循本能和……某些殘留的意誌罷了。”

“那也是她惹下的麻煩。”

夏玥毫不退讓。

“她如果真的有悔改之心,打算約束自身,難道不應該做點什麼來彌補嗎?”

言靈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在空曠的宮殿裡回蕩,顯得格外陰冷。

“我什麼時候說過……”她緩緩抬起頭,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鎖定夏玥,“她會‘悔改’了?”

氣氛驟然變得更加凝重。

“夏玥。”

言靈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冰冷漠然。

“你我之間的恩怨,根源並不在這個世界。我不想,也沒必要和你在這裡進行無謂的戰鬥。”

她看了一眼旁邊緊緊握著刀柄、身體緊繃的夏玲玥,繼續道:“帶著你的女兒,回去吧。回去對抗你們真正的敵人,無論是獸潮,還是彆的什麼。”

然而,夏玥卻發出了一聲冷笑,那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決絕。

“你和莫裡亞蒂所造成的傷害,不可能就這樣一筆帶過。”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

“莫裡亞蒂會在以後接受應有的審判,而你……”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再次叫出了那個被她拋棄的名字。

“也一樣,沐芽。”

言靈不再說話,隻是從防咬器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充滿嘲弄和危險的笑聲。

夏玥猛地一怔,心中警鈴大作。

“動手!”她毫不猶豫地向女兒下達了指令。

夏玲玥早已蓄勢待發,在聽到母親的命令的瞬間,她猛地拔出背後的“伏將鎮魔”。

刀身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森冷的寒光。

她身形如同獵豹般敏捷,腳下生風,朝著階梯上的言靈快速接近。

她知道,母親讓她不要輕易拔刀,是為了避免衝突。

但現在,對方已經明確表現出了敵意,那就無需再有任何顧慮。

伏將鎮魔帶著破空之聲,狠狠地朝著言靈的頭頂劈下。

然而,就在刀鋒即將觸及言靈頭頂的瞬間,言靈開口了。

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停下】

僅僅是兩個字,卻仿佛擁有著某種恐怖的力量。

夏玲玥的身體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所有的動作都戛然而止。

她的肌肉緊繃,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牢牢束縛在原地。

緊接著,言靈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

【跪下】

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瞬間籠罩了夏玲玥的全身。

她雙腿一軟,膝蓋不受控製地彎曲,身體不受控製地朝著地麵跪去。

就在夏玲玥即將被言靈的力量強迫半跪在地上的瞬間。

一道血色的光芒從側方驟然襲來。

那是一根由純粹的血族能量凝聚而成的長槍。

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轟然刺向了言靈。

夏玥出手了。

她早已預料到言靈的強大,在女兒動手的同時,她也做好了隨時支援的準備。

然而,麵對襲來的血色長槍,言靈的臉上卻沒有任何驚慌之色。

隻是冷漠地看著那根帶著強大力量的長槍,輕聲吐出一個字:

【碎】

仿佛擁有著言出法隨的力量一般,那根凝聚了夏玥強大血族力量的血色長槍,竟然在距離言靈不到半米的地方,轟然碎裂。

化作無數細小的血色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而夏玥的身影,也已經如同鬼魅般來到了言靈的身邊。

她已經徹底轉化為血族形態。

銀色的長發在空中舞動,猩紅色的雙眸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尖銳的指甲閃爍著寒光。

她毫不猶豫地伸出利爪,狠狠地抓向言靈的脖子。

然而,麵對夏玥這迅猛而致命的一擊,言靈卻依然動都沒動,仿佛根本沒有將她放在眼裡。

她隻是用冰冷的聲音,對某個未知的存在下達了指令:

【殺了她】

幾乎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夏玥和夏玲玥母女二人,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木偶一般,竟然瞬間調轉了攻擊方向,開始互相攻擊。

夏玥鋒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抓向了夏玲玥的喉嚨。

而夏玲玥也仿佛失去了意識一般,揮舞著伏將鎮魔,朝著夏玥狠狠地劈了下去。

母女二人瞬間陷入了混亂而殘酷的自相殘殺。

“你們的精神力,不足以抵抗我的力量。”

言靈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冰冷地說道。

“彆以為我還是曾經的沐芽。記住……現在的我,好歹也是原初七獸之一。”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對夏玥母女的蔑視。

她似乎在享受著這種掌控一切、玩弄人心的感覺。

利爪與刀鋒在狹窄的空間內激烈碰撞,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聲。

夏玥的身形快如鬼魅,銀發在激鬥中狂舞,猩紅的雙眸緊緊鎖定著女兒的身影,每一次格擋和閃避都精準無比,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克製。

她必須擋住女兒的攻擊,同時還要避免真正重傷她。

而夏玲玥,琥珀色的眸子裡蓄滿了淚水,臉上是痛苦和絕望交織的神情。

她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手中的伏將鎮魔每一次揮砍都用上了全力,刀刀致命,直指母親的要害。

“媽……我……我控製不住……!!”

夏玲玥的聲音帶著哭腔,每一次揮刀都像是砍在自己心上。

“我不想……不想這樣……!”

儘管沒有恢複曾經與夏玥相處的記憶,但這幾年的朝夕相處,夏玲玥早已在心底接受了這個強大、冷漠卻又在關鍵時刻保護著她的母親。

此刻被迫與母親生死相搏,對她而言是難以言喻的折磨。

“堅持住。”

夏玥的聲音冰冷而沉穩,聽不出絲毫慌亂。

“我會想到辦法。”

“可是……我……啊!”

夏玲玥咬緊牙關,身體再次不受控製地發動猛攻,刀鋒險險擦過夏玥的臉頰,帶起幾縷飛散的銀發。

“彆哭。”

夏玥厲聲喝道,聲音如同寒冰,試圖用嚴厲驅散女兒的恐懼和軟弱。

她一邊靈巧地閃避、格擋,一邊快速說道。

“她的力量,並非無所不能,還記得岑伯伯嗎?”

夏玲玥一邊流著淚,一邊被迫揮刀,聞言一愣。

“岑伯伯……靜默的力量……”

夏玥繼續引導。

“他的力量,很特殊,隻對她……對言靈有所克製。反過來想,為什麼‘靜默’這樣並不算頂尖的力量,能夠克製她這種看似言出法隨的能力?”

夏玲玥臉上滿是淚水和汗水,她拚命搖頭,哭喊道。

“我……我不知道……媽媽,我不想傷害你!我真的不想!”

伏將鎮魔的刀勢因為她的情緒波動而更加狂亂。

“說了讓你彆哭!”夏玥再次嗬斥,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猛地一爪格開女兒的刀,拉開一小段距離,猩紅的眸子死死盯住夏玲玥,語氣變得異常嚴肅。

“玲玥,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驚慌。聽清楚了嗎?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保持冷靜,不要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明白了嗎?”

夏玥的語氣中透著一股決絕,顯然是已經想到了某種破局之法,但這個方法似乎需要夏玲玥絕對的配合,甚至可能……會很危險或很詭異。

夏玲玥看著母親那雙異常嚴肅的猩紅眼眸,雖然心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但對母親的信任還是讓她強忍著淚水,用力點了點頭,哽咽著道:“我……我明白了,媽媽!”

“沒用的。”

言靈站在階梯上,冷笑著看著下方混亂的廝殺,聲音中充滿了絕對的自信。

“我的力量,你們破不了。”

夏玥和夏玲玥依舊在言靈的操控下瘋狂地互相攻擊。

利爪撕裂空氣,刀鋒斬斷氣流,每一次碰撞都蘊含著致命的殺意。

夏玲玥的臉上早已淚流滿麵,她拚命想要控製自己的身體,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次次將刀砍向最親近的人。

突然。

夏玥的眼神驟然一凝,仿佛在與那無形的操控力量進行著激烈的對抗。

她的身體爆發出強大的血族能量,竟然真的在一瞬間奪回了對自己身體極其短暫的控製權。

然而,她並沒有利用這寶貴的瞬間去攻擊階梯上的言靈,也沒有試圖去掙脫束縛。

她做出了一個讓夏玲玥肝膽俱裂的舉動。

她猛地調整了自己的姿勢,主動朝著夏玲玥不受控製劈來的伏將鎮魔迎了上去。

“不要——!!!”

夏玲玥發出淒厲的哭喊。

但一切都太晚了。

噗嗤。

鋒利的刀鋒狠狠地斬在了夏玥的臉上。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她的臉頰上出現。

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更可怕的是,這一刀的力量極大,竟然將她左側的耳朵齊根直接切斷。

斷耳飛旋著落下,鮮血染紅了她半邊臉頰和銀色的長發。

劇痛傳來,但夏玥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媽——!”

夏玲玥看著母親臉上的恐怖傷口和飛濺的鮮血,心痛欲絕,剛要放聲大哭。

“我說了,不要哭。”

夏玥厲聲喝止,聲音因劇痛而有些嘶啞。

緊接著,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夏玥僅剩的那隻完好的右眼,原本猩紅如血、閃爍著極光的瞳孔,顏色開始急劇變化。

猩紅褪去,一種死寂的、沒有任何光澤的慘白色迅速蔓延開來。

但這白色並不穩定,很快,殘留的猩紅又湧了上來,與慘白瘋狂地交織、衝突,最終形成了一種混亂、無序、令人不安的混雜色彩。

這便是混亂的力量。

現在的夏玥用這種方式,總算是引導出了這股她很難掌控的法則之力。

但還不夠。

僅僅是引出了混亂,還不足以讓她擺脫言靈的控製。

“岑麟的力量,並非隻是單純的‘靜默’。”

夏玥一邊承受著劇痛和言靈力量的持續乾擾。

一邊快速而清晰地對女兒說道,她的聲音因為失去一隻耳朵而有些含混不清。

“那是‘阻隔’,就像墨羽可以切斷萬物的聯係一樣,岑麟的力量,可以阻隔特定區域內聲音的傳播。”

“言出法隨,最關鍵的,還是那個‘言’字。”

夏玥轉頭,死死盯著階梯上的言靈。

“她的力量看似無敵,但這也就是她最大的弱點——傳播方式,必須通過‘言’作為媒介。”

隨著左耳被斬斷,夏玥感覺到來自言靈的控製力明顯減弱了一半。

那股強迫她攻擊女兒的意誌變得不再那麼絕對。

而後,她做出了一個連階梯上始終保持著冷漠和傲慢的言靈都為之驚訝的舉動。

隻見夏玥抬起自己恢複了部分控製權的右手,掌心血光凝聚,迅速化作一根尖銳無比、閃爍著寒光的血色尖刺。

下一秒,在夏玲玥驚恐的目光和言靈微微變化的眼神中,夏玥毫不猶豫地、狠狠地將那根血色尖刺,刺向了自己僅剩的、完好的右耳。

噗——

鮮血再次飛濺。

她徹底失去了聽覺。

但也多虧了這樣。

言,再也無法傳入她的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