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裡人常說一輩子有三件大事:紅事、白事、蓋房,其中蓋房最艱難。
在這個“雞腚眼子當銀行”的年月,像蓋房這種大宗花銷,通常是掏空家底還得拉饑荒。
為了省錢,極少有花錢雇人的,有的想請人幫忙又管不起飯,於是就靠著自己乾了。
好在李鐵錘現在攢了七八十塊錢,在靠山屯算是隱形首富了,自然不用自己動手。
“胡老爹,俺家蓋房子要砌土柸,一天給你開2毛錢的工錢咋樣?”
2毛錢在靠山屯可謂是天價工錢了。
聽到李鐵錘要給錢,胡老爹花白的胡子抖擻,氣呼呼的說道:“鐵錘娃子,都是鄉裡鄉親的,你給錢那不是扇俺老漢的臉嗎?”
胡廣誌也說:“鐵錘,這錢你拿回去,等你把料備好,我爹準時去幫忙。”
“那謝了!”
李鐵錘也沒有硬揣。
像這種互相幫忙的事兒,在農村很常見。
等有機會的話,把這種人情還回去就是了。
人家幫了你,你再幫人家,這一幫一還之中,感情便加深了。
土柸不單需要黃膠泥,還需要摻入麥秸,麥秸就像是混凝土裡的鋼筋,能夠讓土坯更加結實。
隻是在這年月,麥秸麥秸能做牲口飼料,不能私自動用,歸畜牧員管理。
白大奎是畜牧員....李鐵錘倒是可以通過小翠的關係搞到稻草。
隻是上次在看電影的時候,好像放了小翠的鴿子,這女人最近幾天見到李鐵錘臉上充滿了幽怨。
李鐵錘還需要照顧自家的自留地,覺得應該遵循以前的協議,避免跟小翠扯上關係。
“哥,俺們以前曬了不少乾草,能拿到公社裡換麥秸。”李鐵鉤和李鐵梅得到這事兒後,從屋裡跑了出來。
畜生相比較麥秸,更喜歡吃乾草,畜牧員也樂意換,一般是一斤換一斤,這叫做“貨換貨,兩頭樂。”
李鐵鉤和李鐵梅拿自己積攢下的乾草,換到了麥秸。
等到中午,李鐵錘找了一輛平板車,將一千多斤麥秸拉到了蓋房子的荒坡上。
荒坡坡地很高,地麵崎嶇不堪,就算李鐵錘壯得跟老黃牛一樣,使出了一招老牛拉車後,也累得直喘氣。
看到糙漢子有些吃力,柳晏荷頭上頂著白毛巾,撅著屁股在後麵推車。
她渾身累得出滿了汗水,心中卻十分興奮。
知青點的知青們得知消息後,也紛紛前來幫忙。
“柳晏荷,你現在跟農村小媳婦兒差不多了。”
“我本來就是農村小媳婦兒啊。”
知青們有人讚歎柳晏荷,也有人覺得她傻乎乎的。
明明隻是借用一個名義,還真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
柳晏荷清楚那些人的心思,抿了抿嘴笑了笑,沒有做過多的解釋。
土柸材料準備好的第二天,胡老爹帶著胡廣誌還有另外兩個兒子,來到了荒坡忙碌了起來。
胡老爹把打土坯的家什都帶來了,用幾塊石頭,離地麵不到半腰高的距離支起來,找好水平。
上麵放上磨盤石或錘布石做地盤,再把塈掛放上去。
塈掛為長方形,一般是用柳木製作,四周框是卯榫結構,塈掛上麵用2厘米寬的鐵條鉚釘固定,防止塈夯砸壞。
胡老爹是老手了,在泥巴上灑上麥秸,雙手拿起塈夯輕輕俯身,向前打一下、後拓一下、左右搗一搗,從塈掛高出來的最上麵泥土使勁砸下去。
泥巴打平夯實後,胡廣誌小笤帚利索地清掃乾淨台麵上撒的泥土。
胡老爹又夯了幾下,感覺土坯已經夯實落了,慢慢用兩手,把塈掛向兩邊輕輕移動分開取下來。
一塊長方形的土坯就像一件藝術品一樣呈現在眼前。
成型的土坯被胡廣誌垛在旁邊,每一垛擺放兩百塊土坯,等風乾後就能當做建房子的材料。
天氣炎熱。
李鐵錘去村口的水井邊挑了水,燒開了,放在大鐵桶裡,在裡麵放點牛蹄腳,用來給兩人清涼解暑。
柳晏荷看著胡老爹嫻熟的手藝,也放下了心,拿起毛巾擦了擦李鐵錘額頭上的汗水。
“鐵錘哥,接下來,咱們需要弄什麼?”
“木梁...”
在蓋房子所有的材料中,最值錢的是木梁了。
為了節省這項花銷,靠山屯人曆來習慣在房前屋後種樹。
“小時種上樹,大了有屋住。”“家有百棵樹,不愁吃穿住。”這是一種最為普遍的積攢方式。
隻不過晉升為公社後,木材也屬於公社所有,需要用工分換取。
拿工分換了木材,蓋房子的材料算是基本準備齊了。
時間就像是男人的盤纏越來越軟,越來越短。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過去,土坯已經成型,木梁也用拖拉機運到了荒坡上。
白家莊的木匠也來幫忙做了幾扇木窗子。
蓋房子的材料已經一應俱全。
李鐵錘通知了親朋好友,選擇一個黃道吉日開工蓋房子。
陽光燦爛,荒坡上圍了不少的鄉親,有來幫忙乾活的,有來看熱鬨的。
就連這陣子一向很少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李建雙和二嬸子也來了。
兩人這陣子一直躲著呢!
原因很簡單,蓋房子是大事兒,按理說他們身為李鐵錘的叔叔和嬸子,又占了李家的老宅,也應該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李建雙倒是想去李家幫忙,二嬸子卻不願意了。
“咱家大兒子都沒能蓋起一座宅院,李家接連蓋了兩座,你娘肯定把藏的錢,全都給老二家了。”
李建雙知道二嬸子這種說法純屬扯淡。
李家祖宗十八代都是窮人,當年李家爺爺來到靠山屯,唯一值錢的家具,就是一個豁牙的瓷碗。
哪裡有什麼藏起來的錢。
隻不過他清楚二嬸子的性子,隻能裝作不知道這事兒。
今兒是開工的日子,李母提前跟所有親戚都打了招呼。
他們要是再裝作不知道的話,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所以才不得不來。
站在人群中,看著那些土坯,二嬸子噘著嘴說道:“還是土坯房子啊,看來李鐵錘也不咋樣嘛,俺可聽說了,現在城裡人蓋房子都用磚頭了。”
李母聽到這話有些不樂意了:“這房子是鐵錘一個人攢下來的,能蓋土坯房已經很難得了。”
二嬸子還要說什麼。
突然。
遠處響起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
二嬸子扭頭看去,隻見一輛吉普車沿著鄉間小路朝這邊駛來,車尾後揚起的灰塵似乎在告訴眾人,這玩意可不一般。
靠山屯的社員們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吉普車?難道是縣領導下鄉了?”
“不應該啊,要是領導下來,白書記肯定會提前通知咱們的。”
“你們看,吉普車朝著這邊開過來了。”
靠山屯自打建村子之初,到現在已經有三四百年的曆史了,一共隻進過兩次車。
一次是馬車,兩百年前靠山屯裡的地主兒子中了秀才,縣太爺乘著馬車,把秀才兒子接到了城裡麵。
第二次是一輛老式嘎斯吉普車。
那年互助組晉升為高級公社,縣領導來到靠山屯宣講上麵的政策。
這次是第三次。
靠山屯的土地是黃色的,房屋是黃色的,就像是一副陳舊的畫卷。
墨綠色的吉普車駛進靠山屯,就像是有人拿起彩筆,在靠山屯這幅陳舊的花卷上,添加了一道鮮豔生動的顏色。
白書記這會也犯了嘀咕,搞不清楚吉普車的來曆,不過還是喊了幾個公社領導迎了上去。
不管是哪一級的領導,熱情迎接總不會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