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中。
劉副站長在雖然被凍得瑟瑟發抖,但是心中卻極度興奮。
五十噸啊!
這輛掛車馬上要被壓壞了。
他一邊裝模作樣的指揮,一邊躲得遠遠的,免得被傾倒的掛車殃及到。
隻是拖拉機掛車沿著磚窯廠崎嶇的道路,出了大門,還是沒有半點傾倒的跡象。
反倒是劉副站長一不小心,在濕滑的地麵上摔了一跤。
他吸溜著嘴小聲嘀咕:“彆著急,翻車就在下一秒!”
突突突....東方紅拖拉機冒著黑煙離開了廠門口。
“劉站長,您真不上車?”駕駛員從車窗中探出腦袋喊道。
劉副站長擺擺手:“不著急,我再給你們指揮一會。”
突突突....東方紅拖拉機冒著黑煙拐到了公路上。
“您真不上車?”
“不著急,我再指揮一會。”
突突突....東方紅拖拉機冒著黑煙跑出了五裡路。
“您真不上車?”
“我再...指揮一會。”
駕駛員看看已經跟不上拖拉機的劉副站長,一腳踩下油門。
突突突突....東方紅拖拉機冒著黑煙,速度驟然提升,呼嘯著從劉副站長麵前疾馳而去。
北風那個刮了,雪花那個飄啊。
劉副站長瑟瑟發抖的站在布滿冰碴子的道路上,看著逐漸遠去的拖拉機,陷入了茫然中。
他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但是又講不出來。
直到那陣陣黑煙消失在道路的儘頭,劉副站長這才反應過來。
“哎哎哎,等等我啊,你們把我忘記了......”
孤苦伶仃的聲音在白茫茫的大雪遮掩,逐漸消失在這荒郊僻壤的空氣中。
雪越下越大,逐漸籠罩了整個鬆原大地。
拖拉機回到駐地營區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八點半了。
張參謀在得到大兵的通知後,親自冒著風雪出來迎接。
“好好好,有了這兩百錠磚頭,趕在年前咱們能夠讓一半戰士住上新宿舍。”
拖拉機剛停穩,王德峰便跳了下去,衝著張參謀敬了個禮報告道:“是五十噸磚頭。”
“五十噸?”呼呼呼的風聲中,張參謀揉了揉耳朵。
王德峰興奮的說道:“沒錯,這次我們把需要的磚頭全都運回來了!”
“王德峰,你彆開玩笑了,一輛掛車能裝五十噸?”張參謀有些惱怒了。
王德峰連忙說道:“掛車就在這裡,您不相信的話,去點點。”
“今天你小子要敢忽悠我,你明天就去炊事班養豬!”
張參謀倒不是故意針對王德峰,而是他親自負責營區建設,清楚掛車的性能。
張參謀拎著根手電筒來到掛車前。
雪亮手電筒光束穿透茫茫雪花,照射在掛車上。
隻是一眼,張參謀就呆愣住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掛車能夠裝載那麼高。
張參謀扭頭握住王德峰的手:“王德峰,是我誤會你了,我犯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錯誤,我現在向你道歉。
我還要感謝你,能夠一次把磚頭全運回來。”
王德峰挺起胸膛說道:“要感謝的是李鐵錘同誌的掛車,如果不是這掛車的話,我和拖拉機手同誌,就算是有天大本事,也沒辦法把五十噸磚頭扛回來。”
想起路上的遭遇,王德峰就覺得不可思議。
一路上想到身後拉了五十噸磚頭,王德峰就心驚膽戰的。
每次遇到崎嶇的道路,他都隨時拉著駕駛室的窗戶,隨時準備跳車。
但是,李鐵錘卻閉著眼睛,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
當時他還覺得這人心態太好了。
結果證實人家真有那個實力。
一路上掛車沒出現任何問題,倒是東方紅拖拉機有兩次因為負載過大出了毛病。
還是李鐵錘出手修好的。
“能拉五十噸的掛車....”張參謀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身朝著李鐵錘走去。
此時李鐵錘正跟駕駛員聊得火熱。
自從把劉副站長扔下後,原本沉默的駕駛員就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他叫陳放,也是拖拉機手出身,後來專門負責物資運輸任務。
天下拖拉機手是一家,兩人很快就處成了朋友。
“陳放,你不怕劉副站長給你穿小鞋嗎?”李鐵錘想起駕駛員把劉副站長扔在半道裡的事兒。
陳放抽口煙,哈哈大笑道:“鐵錘兄弟,你也曾是拖拉機手,應該知道咱們拖拉機手天不怕地不怕!我能怕一個農機站的站長!”
態度毫不在意!
語氣極其蔑視!
姿態尤其豪放!
要知道劉副站長可是陳放的主管領導。
也就是在這年代,拖拉機手能夠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吧。
這時候,張參謀走了過來。
祝賀了運輸任務順利完成後,笑道:“現在天已經晚了,卸車需要等到明天,就麻煩你們晚上在我們營區歇一晚上。
我安排炊事班幫你們加了個小灶,走走走,咱們吃飯去。”
部隊同誌的盛情邀請,咱李鐵錘哪能錯過。
隻不過等進了屋,李鐵錘的臉色猛地一變。
桌子上擺著部隊裡的大盆菜,豬肉、粉條、大白菜胡亂燉,這菜算是硬菜了。
菜不是關鍵。
關鍵是旁邊擺了五瓶白酒。
都是本地的地瓜燒,具體度數廠家沒有標注,無從知曉。
不過李鐵錘曾在柴油短缺的時候,把這玩意當成柴油加進了拖拉機裡麵。
拖拉機老有勁了。
部隊的同誌就是豪放,喝酒不用酒杯,張參謀搞來幾個鐵腰子飯盒。
頓頓頓
幾人麵前每人擺了一個鐵腰子飯盒。
“鐵錘同誌,最近我身體不好,不能夠多喝,就這一飯盒吧。”張參謀端起飯盒慢悠悠的喝了起來。
李鐵錘:“.......”
當然了,考慮到地方同誌酒量普遍不行,張參謀也沒過多相讓。
有酒量的多喝點,沒酒量的少喝點。
咱李鐵錘屬於那種沒酒量的。
喝了口酒之後,開始對著那盤子大雜燴展開了攻擊。
肉塊肥而不膩,粉條筋道,大白菜味道甘甜....這手藝絕了。
吃了個半飽,幾杯酒下肚,現場的氣氛頓時熱烈了起來。
張參謀小臉紅撲撲的,點上根煙抽一口,看著李鐵錘問道:“鐵錘同誌,你們的掛車標載有多少?”
“還沒測試過,這是第一趟行車。不過據我估計,應該在六十噸左右。”李鐵錘說出了一個保守的數字。
他是根據後世百噸王的設計和質量標準來生產掛車的。
百噸王號稱能承載百噸,其實至少能裝載一百二十噸。
在部隊同誌麵前,咱應該謙虛一點。
“什麼?!六十噸左右.....”張參謀愣了片刻,突然抽出手槍拍在桌子上。
“李鐵錘同誌,你應該知道,如果敢刻意欺瞞我們,是要上法庭的。”
李鐵錘有點懵逼了。
不過還是自信的點了點頭。
“我們改造廠雖說剛生產掛車不久,但是我們采用了新一代的掛車生產工藝,采取了高強度低合金結構鋼材。
它不僅擁有優異的韌性和高強度,還具有較好的焊接性能和低溫抗衝擊性能......”
李鐵錘一大度專業術語講出來,聽得張參謀有點合不攏嘴巴。
他擺擺手:“鐵錘同誌,我相信了....我之所以如此重視承載數據,是因為我們營區的運輸隊要采購一批掛車。”
此話一出,李鐵錘猛然瞪大眼。
大客戶啊!
“多少輛?”
“第一批需要二十輛,隨後根據實際情況調整。”張參謀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
隨著邊疆局勢緩和,營區的工作從防範外敵,逐漸向基礎建設靠攏。
營區接到上級的命令,準備參與鬆原到省城的道路建設工作,所以營區才準備采購掛車。
聽到這裡,李鐵錘提出了一個疑惑。
“張參謀,運輸土方的車輛不應該是前四後八的大卡車嗎?”
“前四後八?有那麼大的卡車嗎?”
張參謀皺著眉頭說道:“我們考察了國內的卡車,發現裝載量普遍隻有二十噸。
如果短途運輸還行,但是我們還需要從外地運輸築路器材,所以便打算采購一批掛車。”
李鐵錘這才想起來,現在國內汽車工業落後,重載卡車還沒發展成熟。
在這種情況下,拖拉機掛車就成了營區的首選。
其實想想也是。
就算是在後世,能夠生產出重載幾十噸的大卡車,拖拉機掛車依然因為成本低、皮實等優點,沒有被淘汰。
在修路,蓋大樓等工地,都能乾看到它們勤勞的身影。
李鐵錘頓時熱情起來。
站起倒了一飯盒酒。
“張參謀,張哥,為了預祝咱們合作順利,我先乾為敬!”
頓頓頓。
喉結抖動,一飯盒酒一飲而儘。
張參謀看得目瞪口呆:“鐵錘,你剛才說你不會喝酒。”
“能夠跟張哥你喝酒,我就算是不會喝,那也得喝!”李鐵錘爽朗的笑道。
張參謀:“......”
他總覺得這個看起來非常老實的車間主任有點狡猾。
不過,人狡猾,掛車卻不狡猾。
有了這批掛車,不但能節約成本,還能大大加快工程進展速度。
張參謀決定明天把能裝載六十噸掛車的消息彙報上去。
李鐵錘這邊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好不快活。
磚窯廠外的道路上出現了一個孤獨的身影。
啪嗒
腳下一滑,劉副站長摔了個嘴啃泥。
他揉了揉酸疼的膝蓋,疼得咧著嘴哭,結果被灌了一嘴的風雪。
“該死的李鐵錘.....你這是想要了我的小命啊!”
自從拖拉機離開後,劉副站長便意識到了問題的的嚴重性。
雪越下越大,道路上沒有一個人,他要是靠著雙腿走回鬆原的話,估計會被凍死。
所以,劉副站長便轉過頭朝著磚窯廠走去。
結果他還是低估了風雪的威力。
隻走了幾百米,劉副站長便覺察出不對勁。
道路上不知何時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變得十分光滑。
劉副站長這一路走來,摔了七八個跟頭,身上早已被摔得麻木了。
更關鍵的是,現在已經晚上八點了,他餓得饑腸轆轆的,渾身忍不住開始打起哆嗦。
他的身體已經凍得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了,唯一的感覺就是那仿佛刺骨的寒風,讓他感覺仿佛身在冰窟之中。他知道他必須要走了
劉副站長咬著牙站起身,踉踉蹌蹌的朝著磚窯廠的方向,迎著暴風雪艱難行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劉副站長終於看到了遠處燈光。
“磚窯廠....有救了!”
啪嘰。
摔了一個屁股墩。
此時磚窯廠的領導站在辦公室門口朝外麵眺望。
食堂大師傅在旁邊小聲埋怨:“領導,您講過了,剛才那輛車肯定會出問題,他們一定得來咱食堂吃飯。
我才特意多做了六個人的飯菜,現在好了,全剩下了。”
領導看了看天空中飄落的雪花,撓撓頭,鬱悶的說道:“不應該啊,啥車能裝載五十噸?他們的車早該被壓壞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出現了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
領導猛地拍手:“老王,我剛才怎麼說的來著,車肯定會被壓壞,現在他們派人來喊人幫忙救援了。”
“領導,還是您高瞻遠矚!”食堂大師傅豎起大拇指。
“誰讓我是領導呢!”
磚窯廠領導背著手大步迎了上去。
距離很遠,他就伸出了手。
“吆,是劉副站長啊,怎麼了,你們的掛車出事兒?在哪裡呢?需要幫忙嗎?
咱得提前說明了,現在下班了,要讓工人加班的話,你們得出加班費....”
“掛車沒壞...這會估計已經抵達營區了。”劉副站長欲哭無淚的說道。
“什麼?”磚窯廠領導上下打量狼狽不堪的劉副站長,皺著眉頭問道:“既然掛車沒壞,你怎麼回來了?”
劉副站長:“......”
雖然說劉副站長編造了一個為了觀察路況,被駕駛員不小心忘記的故事。
但是磚窯廠領導卻不相信。
他也不在意。
“劉副站長,你還沒吃飯吧,來來,到我們食堂裡用餐吧。”
磚窯廠領導熱情的拉著劉副站長來到食堂裡麵。
食堂大師傅變魔術似的擺出了六大碗棒子麵粥,和六個黑窩窩頭。
劉副站長感激的差點哭出聲來。
“好人啊!知道我餓了,一下子給我了六碗飯。”
劉副站長吃了兩碗,啃了兩個黑窩窩頭,就再也吃不下了。
揉了揉肚子,滿意點點頭:“雖然飯菜簡陋了點,但是我還是謝謝你們了。”
一直等在旁邊的磚窯廠領導伸出了手:“給錢。”
“對對,應該給飯錢。”劉副站長也沒當回事兒。
兩碗棒子麵粥,兩個黑窩窩頭能值多少錢呢?
他掏出兩毛錢拍在桌子上,豪橫的說道:“不用找了!”
“兩毛錢?你打發叫花子呢!我們一碗棒子麵粥是五毛錢,一個黑窩窩頭是五毛錢!”食堂大廚走上前。
“這是碰到黑店了...算了,誰讓這裡窮鄉僻壤的呢...”
劉副站長又掏出了兩塊錢遞了出去,“現在可以了吧?”
“兩塊錢,打發叫花子呢!你一共吃了六碗棒子麵粥,六個黑窩窩頭,應該給六塊錢。”
聞言,劉副站長皺起眉頭:“剩下的那些我可沒吃啊。”
“我端上來了,你不吃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還沒追究你浪費糧食的責任呢!”食堂大廚道。
就算泥人也有點火性,劉副站長一向強硬,現在竟然被人訛詐。
他豈能忍受。
“我就不給錢,看你們能怎麼樣?”
食堂大廚拎起了大棍子。
劉副站長:“......”
深夜。
劉副站長躺在窯洞的破草席上,雙目無神的盯著黑乎乎的屋頂。
這次他虧大了。
不但出了六塊錢飯錢,還支付了三塊錢的住宿費。
三塊錢...能夠在縣城最高級的招待所住一晚了,有二十四小時熱水的那一種。
現在卻隻能睡在破窯洞裡。
都因為那該死的李鐵錘!
如果不是他的話,也不會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等我回到鬆原,一定會讓李鐵錘
呼
一陣寒風順著破窗戶刮進來,凍得劉副站長忍不住的打個哆嗦,他儘力往稻草堆裡蜷縮。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
整個鬆原被漫天雪花籠罩。
溫暖的營區宿舍裡,李鐵錘愜意的抽著煙,看著外麵的雪花。
“瑞雪兆豐年,明年靠山屯肯定有個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