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誰還串門子呢?”
李母小聲嘀咕著,讓李鐵鉤和李鐵梅把那些禮物收起來。
這些從城裡帶回來的東西太鮮亮了,在這個陳舊的小鄉村裡顯得有些紮眼。
吱寧
門打開了。
“紅花,太丟人了,你彆吵吵了。”
“你彆攔著俺,這關係到咱兒子以後的生計,他李鐵錘不能一走了之。”
站在外麵的是生產二隊的陳紅花和她的丈夫李正良。
開門的時候,兩人正在吵架,看到門打開了,兩人慌忙停住了爭吵。
李母看到兩人心中感到有點奇怪,但是還是笑嗬嗬的打了招呼。
“是他三叔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兒嗎?”
李正良跟李家有親戚關係,從輩分上講是李鐵錘的表叔。
“沒,沒事兒,俺們正想回去呢。”
李正良拉了拉陳紅花的胳膊,想把她拽回去。
但是陳紅花甩掉他胳膊,氣呼呼的說道:“嫁給你這樣的窩囊男人,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你這婆娘,是不是想挨打!”李正良見陳紅花當著李母的麵罵他,當時就怒了,舉起了巴掌。
“打啊,你打啊!今天你不把我打死,你就是個狗娘養的。”陳紅花脾氣火爆也不甘示弱。
見兩人又要吵起來來了,李母連忙上去打圓場。
“紅花,咱們兩家是親戚關係,有什麼事情你就直說吧。”
陳紅花道:“鐵錘娘,俺聽說鐵錘要離開改造廠了?”
“是有這事兒,你知道俺兒媳婦是京城人,鐵錘準備去京城發展。”
李母見事情牽連到了李鐵錘身上,感覺到有些奇怪。
“紅花,俺兒子的事兒跟你家沒有關係吧?”
陳紅花挺了挺胸膛,冷聲道:“俺兒子鐵山還是個臨時工,鐵錘要是不在改造廠當領導了,那俺兒子不是轉不了正了?
他這麼做,是不負責任!”
此話一出,李母有點懵。
“不是...他三嬸子,俺家鐵錘還得為你家鐵山安排工作啊?”
“也不是安排....”
陳紅花也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強硬了。
緩了口氣,低聲說道:“鐵山畢竟是鐵錘的表哥,鐵錘現在拋下他不管。哪有這樣做事兒的。”
李母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李正良覺得媳婦兒太過分了,但是也不敢再勸,隻能耷拉著腦袋站在旁邊。
陳正紅則雙手掐腰緊盯著李母,等著討要說法。
這時候,大院外傳來了一陣腳步,打破了現場的氣氛。
隻見公社白支書還有李建雙等幾個公社領導從外麵走了進來。
“老嫂子,聽說鐵錘回來了....”
白書記距離很遠就熱情的打招呼,等他看清楚院內的情形時,立刻皺起了眉頭。
白書記背著手走過來,銳利的目光從陳紅花的臉上滑過,最終落在了李正良的身上。
“咋回事!正良,大晚上你帶著你媳婦兒在這裡吵吵什麼?”
李正良感到一陣尷尬,嘴巴張了幾張也沒能說出話。
陳紅花斜了他一眼,大大方方的看著白支書說道:“支書,你知道李鐵錘離開改造廠的事兒吧?”
“聽說了,是郵遞員捎回來的消息。”白支書皺眉。
陳紅花道:“咱們公社在改造廠有十幾個臨時工,現在李鐵錘離開了,他們以後全都甭想轉正了!”
白支書此時總算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他從腰間抽出煙袋鍋子,劃著火柴點上,深深吸幾口,額頭上卷起幾條溝渠。
“陳紅花同誌,當初咱們公社那些社員能夠進城當臨時工,鐵錘已經做得夠多了。”
“你非但不感激人家鐵錘,反而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著讓你的兒子轉為正式工。”
“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炸雷般的聲音在小院內響起。
李鐵錘在屋內正跟奶奶嘮嗑,聽到動靜,也披著衣服走了出來。
陳紅花此時還想不依不饒的說什麼,白支書拿起煙袋鍋子點了點她。
“陳紅花,你的思想現在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我覺得應該開會討論一下了。”
陳紅花嚇了一跳,眼睛一轉說道:“支書,俺也是為了兒子啊,再說了,你兒子白得寶也是臨時工,你不想讓他轉正嗎?”
白支書冷聲道:“轉了正就是正式工人,能吃上國家糧食,誰不想啊!
但是,我已經告訴白得寶了,要他靠著自己的能力轉正!”
“靠山山倒,依牆牆塌,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再說了,你為了一己私利,想把人家鐵錘耗在改造廠,你這是自私自利!”
白支書的話就像是一枚枚鋼釘,被揣進了陳紅花的心臟上。
陳紅花本來隻是一時著急,才會找上門。
此時被點醒之後,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她抬起頭看著李鐵錘:“鐵錘...俺,俺....”
陳紅花這邊正支支吾吾著,遠處傳來了自行車的鈴鐺聲。
陳紅花的兒子李鐵山騎著自行車衝進了小院內。
他看到院內的情形,嚇了一跳,慌忙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紮好自行車跑到了陳紅花跟前。
“娘,你這是乾啥呢?”
“沒...沒乾啥。這不是你鐵錘兄弟回來了,鐵錘兄弟幫你不少,俺來看看人家。”
“是嗎?”李鐵鉤總覺得事兒好像有點不對,但是也沒多問。
這時候,陳紅花問道:“娃啊,這麼晚了,你怎麼回來了?”
“我是想告訴你個好消息。俺轉正了!”李鐵山興奮的說道。
“轉正了?”陳紅花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她簡直不能相信這個消息,不停的用手揉耳朵。
“不僅僅是我,我們靠山屯的社員全都轉正了。今天下午,廠人事辦的同誌通知我們的。”
此話一出,小院裡的人全都驚呆了。
李建雙用詫異的目光看向了李鐵錘。
能夠幫助,願意幫助社員們轉正的也隻有李鐵錘了。
但是能夠同時讓十幾個社員全都轉正,這絕對不可能!
“鐵鉤,你小子是不是在說胡話呢,你以為正式工人是咱地裡的大白菜呢,說送人就送人了。”李建雙皺著眉頭問。
李鐵鉤解釋道:“據說是鐵錘哥把一份插秧機的圖紙交給了廠裡麵。
廠裡麵決定成立一支由周有誌為首的研究小組,同時開始籌劃生產插秧機的車間。
車間需要大量的工人,廠裡麵跟上級打了申請,得到上級批準後,決定讓我們轉正。”
李建雙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倒不是不想發表意見,而是那啥插秧機的,他也不懂啊。
也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有什麼重要的,能夠讓廠裡麵給李鐵錘這麼大麵子。
搞清楚社員們轉正的來龍去脈,陳紅花羞愧得簡直抬不起頭來了。
就在剛才她還在質問李鐵錘為何沒有幫助社員們轉正。
誰承想,人家早就做好了安排。
丟人啊!
李正良這會臉色也由白變紅。
這個一輩子耿直善良的漢子,覺得自己乾了辱沒祖先的事兒。
他突然抬起手給自個了一記耳光。
“鐵錘娘,鐵錘,俺替俺婆娘給你們道歉了!”
說著話,李正良又要抬起胳膊。
李母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攔住了李正良。
此時白支書也從震驚中驚醒了過來。
“正良啊,把你媳婦兒帶回去吧,以後你們兩口子做事情前,先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彆人是不是真欠了你們的。”
“老支書,您放心,俺回去之後,一定深刻反省自己。”
李正良覺得出了這檔子事兒,自己從此之後在公社裡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他拉著陳紅花灰溜溜的跑了。
李鐵山這會也總算是搞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他臉色赤紅的對著李鐵錘說了句“鐵錘兄弟,今兒這事兒是俺爹,俺娘做得不對,俺以後想法給你補上。”
說完,李鐵山也轉過身走了。
隨著三人的離開,小院內頓時安靜下來不少。
李母看到白支書帶來了那麼多公社領導,感覺到家裡沒地方坐。
便讓李鐵鉤和李鐵梅把家裡的板凳和椅子都搬了出來,又給幾人倒上茶水。
月光如水,灑在小院中,給一切都披上了一層銀紗。
眾人圍坐在小板凳和椅子上,輕抿著茶水,茶香嫋嫋,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白支書輕放下茶杯,微笑著開口道:“鐵錘,社員轉正的事兒,老叔要代表咱們全公社感謝你了。”
李鐵錘確實有想用圖紙換取社員們轉正的想法,卻沒想到廠長會如此果斷。
“白叔,俺李鐵錘無論走到哪裡,都是靠山屯的人,這是俺該做的事情。”
“好,好,好!”白支書連說三聲好,“多餘的話我就不講了,以後你李鐵錘的事兒,就是咱們全公社的事兒。”
聞言,包括李建雙在內的幾個公社領導臉色都發生了微微的變化。
白支書是老支書了,他的話在靠山屯這地界那就是命令。
想了想,他們卻全都釋然了。
要是李鐵錘把轉正的名額給二道溝子的話,那個狡猾的牛壓茬說不定真把李鐵錘當親叔叔。
李鐵錘並沒有拒絕白支書的好意。
他很清楚自己馬上要離開靠山屯了,母親,哥哥和弟弟妹妹們卻還要生活在這裡。
有了白支書的這句話,那以後就沒有人敢找李家的麻煩了。
閒聊幾句,白支書得知李鐵錘要辦理柳晏荷的回城手續。
當時就把李鐵錘帶到了公社裡,在手續上蓋上了公社的大紅印章。
“鐵錘,知青回城的政策已經下來了,除了咱們公社的印章外,還需要縣知青辦的印章。”
“白叔,我們明天就去縣知青辦。”
李鐵錘想起了縣知青辦那個胖主任,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昏黃的煤油燈光,將他的臉色照得忽明忽暗。
就在李鐵錘在公社辦理手續的時候,柳晏荷來到了靠山屯知青點內。
此時知青們已經休息了,得知柳晏荷回來了,紛紛從床上爬了起來。
“柳晏荷,你幫我捎東西了嗎?”
“我娘的身體咋樣?”
那些從京城來的知青圍在了柳晏荷身旁。
柳晏荷從帆布袋子裡取出從京城捎來的東西交到了知青們的手裡。
最後還把一封信交給了劉曉慧。
“曉慧,我去了你家,你爹娘身體都挺好的,你嫂子幫你生了個侄子,這是你娘寫給你的信。”
接過信,劉曉慧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跟那些從京城來的知青不同,她的家庭條件不太好,平日裡為了省郵費,很少跟家裡麵通信。
知青們在靠山屯公社裡日子過得很苦,全靠家裡寄來的東西解饞。
現在柳晏荷把東西送來了,還送了他們不少點心。
也不知道誰提議的,大家夥決定召開一場晚宴。
燒雞,烤鴨,稻香村的點心....等平日裡難得一見的食物擺在桌子上。
知青們邊品嘗美味,邊向柳晏荷詢問京城的情況,知青點內的氣氛十分熱烈。
突然。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隻見張興黑著臉從外麵走了進來。
跟柳晏荷離開靠山屯的時候相比較,張興整個人好像瘦了一大截。
張興看到柳晏荷,整個人都驚呆了。
昏黃的燈光下,柳晏荷宛如從畫中走來的仙子。她肌膚勝雪,在燈光的映照下似有一層柔和的光暈。
跟一個月前相比較,柳晏荷已經從女知青,變成了地地道道的京城姑娘。
特彆是柳晏荷現在身上穿的是京城最流行的布拉吉。
既顯得端莊典雅,又將好身材襯托了出來。
一想到這麼好的姑娘成了那個拖拉機手的媳婦兒,張興的心裡就像是被捅了十七八刀那樣難受。
他強忍住心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柳晏荷,你,你回來了啊?”
“張興,你也來吃點吧,這些零食是我從京城帶來,專門送給咱們這些老朋友們的。”
柳晏荷雖不待見張興,但是她馬上要離開知青點了。
在這個時候,以前的那些恩怨都要一筆勾銷了。
張興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湊到了桌子旁,拿起一塊稻香村的點心放進了嘴巴裡。
這點心是不是用李鐵錘的工資買的吧?
點心是甜的。
吃進嘴巴裡卻是苦的。
像黃蓮一樣苦。
劉曉慧看看張興,突然問道:“張興,你今天是不是又去跑知青回城的手續了?結果怎麼樣?”
提到知青回城的話題,知青點內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張興。
前陣子,上麵傳來了消息能夠辦理手續了,張興便來了精神,不斷跟京城那邊聯係,希望能拿到名額。
知青點的知青們都覺得張興這次肯定能回去。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張興在京城那邊的關係並沒有搞定名額。
但是也出了一個主意。
那就是讓張興走地方上的路子。
隻要公社裡,縣裡麵的路子走通了,他們再在京城活動一下,說不定能夠拿到名額。
張興這大半個月一直在拉關係。
縣城裡的關係倒是好辦,問題出在了公社裡麵。
公社裡覺得張興一個大小夥子、身強體壯,父母健全,並且還是乾部,壓根不需要他這個兒子著急回去。
所以遲遲沒有批複。
張興尷尬的笑笑:“目前還沒有結果,不過應該快了吧....”
張興有些想不明白,那些土包子為什麼不愛財呢?
他已經答應隻要公社裡出了手續,那麼他將給每位公社領導一筆錢。
結果,沒有一個領導答應。
甚至白支書還要把他捆起來送到鎮上。
張興的話壓根騙不住那些知青們,他感到知青們紛紛用鄙視的眼神盯著他。
張興岔開話題,看向柳晏荷問道:“柳晏荷,這個學期在小學裡,是不是還教授數學啊?
我爹給我寄了基本教科書,我可以借給你。即使你沒辦法參加高考了,提高文化水平,將來說不定能轉正。”
柳晏荷抿了抿嘴唇說道:“事實上,我已經不在小學教書了。”
“啥?你被開除了?!”
此時一道身影從屋裡躥出來。
此人正是前陣子鬆原桃色事件的女主角——張春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