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錘麵色沉靜,雙手將一疊手續遞到張主任麵前。
張主任坐在辦公桌後,微微揚起下巴,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慢。
張主任接過手續,先是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隨即眉頭微微一皺,仿佛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問題。
他輕輕敲了敲手中的紙張,發出“篤篤”的聲響。
“小同誌,你看看這字跡,怎麼這麼潦草?這讓人怎麼看得清楚?”
他的聲音尖銳而挑剔,如同在雞蛋裡挑骨頭。
李鐵錘剛想解釋,張主任卻不給他機會,繼續說道:“你這知青回城手續?不會是假的吧?我看著怎麼像是蘿卜章呢?”
他把手續往桌上一扔,發出“啪”的一聲。
“偽造知青回城手續,可是大罪!”
李鐵錘差點被氣笑了。
看到手續齊全,還有公社的介紹信,沒辦法挑剔了,竟然搞出了歪招。
不過李鐵錘一點都不擔心,這貨要是真敢無理取鬨的話,他也不介意讓對方知道什麼叫做靠山屯土匪。
柳晏荷卻有點沉不住氣了。
“領導,誰敢偽造知青回城手續啊,您誤會了。”
“小同誌,你千萬彆怪我謹慎,前些年內蒙那邊發生了一件案子。”
張主任點上根煙,一邊抽著一邊說道:“有個知青娃子在大冬天想要烤火取暖,竟然把橋板給拆除了。好像還造成了人員傷亡。
這家夥一看事兒鬨大了,當時就跑了。
當地負責知青工作的同誌本來以為他跑不遠,也沒太在意,隻是照例給各地發出了協查通報,就等著這家夥落網。
誰知道這家夥竟然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跑到了港城。
你們也知道現在到各地都需要路條和介紹信,這家夥是怎麼通過盤查的呢?
後來仔細調查,才發現他竟然有刻章的手藝,用籮卜刻章給自己開了路條和介紹信。
所以啊,我懷疑你們是有正當理由的。”
囉裡吧嗦講了一大堆,張主任最終使出了殺手鐧:“這手續你們先拿回去,回到京城,讓當地負責知青工作的同誌再開出一份介紹信,來證實手續的真實性!”
柳晏荷頓時著急了。
皺著眉頭問道:“京城負責知青工作的同誌會不會出這份介紹信暫且不說。
從咱們這裡到京城一來一回需要十來天時間。
還有....要是我們帶回了介紹信,你要是再指責介紹信也是假的,那我們不是白跑腿了嗎?”
“那我可就管不著了。”
張主任揚起腦袋,那副模樣仿佛在說自己就是規則的製定者,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我這也是照章辦事!”
張主任一口一個規定,一口一個為了工作,柳晏荷雖覺得他是故意為難人,卻說不出話了來。
李鐵錘此時總算是看明白了。
這不就跟後世辦個手續跑斷腿一樣嗎?
關鍵是你想要投訴,還找不到理由。
畢竟人家是有理有據。
隻是咱李鐵錘可不是循規蹈履的人。
他站起身輕輕將柳晏荷拉到身後,手伸向了腰間,攥住手槍把就要拔出來。
張主任見李鐵錘臉色嚴肅起來,這個時候感覺到不對勁,猛地一拍桌子說道:“乾什麼,你是不是想要威脅我!我告訴你,這裡是單位,隻要我一通電話,保衛們就會把你繩走。”
話音剛落。
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急促的聲音順著窗戶縫傳了進來。
“知青辦就是這裡?”
“同誌,你們不能硬闖啊。”
“讓開,耽誤了飛機,你要負責任的!”
聲音有些模糊,李鐵錘嚇了一跳。
這肥頭大耳的張主任竟然提前做了準備?還埋伏了刀斧手?
張主任的臉色卻顯得很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門口。
突然。
砰!
門被人從外麵踹開了。
隻見幾個身穿製服的大兵衝進了辦公室內。
這狗日的,還真做好了準備....李鐵錘鬆開槍柄,正準備轉過身解釋,卻看到張主任的臉色不對勁。
隻見張主任驚訝的看著那些大兵,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我,我事發了?”
“你?”帶頭的大兵嫌棄的看了張主任一眼,沒有理會他。
大兵盯著李鐵錘看了好一會,然後才低下頭,對照手裡幾頁文件,連續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這些問題有的很簡單,無非是李鐵錘的家庭住址,工作單位,年紀大小之類的。
這些問題很好回答,卻留給李鐵錘一種被驗明正身的感覺。
不對,抓人?為什麼抓我啊?不對,不對,應該是憑什麼抓我啊?
俺手槍還沒抽出來呢!
少數派報告嗎?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李鐵錘有些憤怒了。
更加令人惱怒的是,帶頭的大兵開始詢問跟柳晏荷有關的問題了。
李鐵錘再也忍不住了,挺起胸膛看著大兵問道:“同誌,你們這是在乾什麼?”
“馬上就要好了,您再配合一下。”大兵身後走出一個身穿製服的男人。
李鐵錘聽到聲音有些熟悉,仔細一看對方,興奮道:“張參謀....”
他看看對方的領花,改口道:“不,應該稱你為張參謀長了,這是怎麼回事?”
“李鐵錘同誌,我現在正在執行軍務,請你配合。”
在營區曾跟李鐵錘做過掛車生意的張參謀,此時麵對李鐵錘,就跟個陌生人差不多。
張參謀的級彆已經不低了,竟然由他出麵執行任務...憤怒的李鐵錘也隻能繼續服從了這個要求。
大兵又盤問了七八個問題後,扭頭看向張參謀:“已經確定了,就是他,不需要再問了吧?”
“不需要了,這人我認識,還打過交道...肯定錯不了。要不是事情太大,不放心的話,壓根就沒有必要進行盤問。”
張參謀說著話,從大兵手裡接過文件,拿起筆在上麵寫寫畫畫。
張主任此時已經從懵逼中清醒了過來。
這麼多大兵,還要驗明身份,明顯是直接拉出去槍斃的嘛!
好你個李鐵錘,當初欺負我的時候,裝得跟土匪差不多。
現在麵對大兵們,你還裝土匪啊!
張主任突然站起身,指著李鐵錘說道:“領導,這人就是個土匪,當初為了護著他的朋友,故意陷害一個無辜的女知青!”
“還有,剛才他拿了假手續來蒙騙我,被我識破了。”
“你們趕緊把他抓走槍斃!”
張參謀簽好字,淡淡的看了張主任一眼,還是沒有理會張主任。
他轉過身衝著李鐵錘敬了一個禮。
“李鐵錘同誌,現在請你馬上前往省城乘坐飛機前往羊城。”
“槍斃人還要送往羊城?同誌,您是不是搞錯了,咱們這裡的亂葬崗就是個槍斃人的好地方。”
張主任皺了皺眉頭,再次探出肥頭大耳提建議。
張參謀還是沒有理會張主任,繼續看著李鐵錘說道:“飛機雖是軍機,不像客機那樣在固定時間起飛。但是遲到太久的話,會讓那些首長不滿意的。”
“羊城....飛機....”李鐵錘此時更糊塗了。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從來沒有涉足過羊城。
親戚朋友也沒有羊城那邊的。
不過李鐵錘可以確定,張參謀長並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因為此時辦公室門敞開著,他能夠看到門口停了兩輛嘎斯卡車和一輛吉普車,嘎斯卡車上站了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大兵。
李鐵錘雖然不是行伍之人,也清楚要調動這麼多人,沒有部隊主官的發話,是不可能的。
“張參謀,我馬上跟您一塊去,不過,我媳婦兒的手續還沒有辦好....”
李鐵錘說著話,看了看擺在桌子上的知青回城手續。
張參謀也扭頭看了看知青回城手續,又抬頭看了看知青辦張主任。
張主任此時嘴巴已經合不攏了。
說好的槍斃呢?咋跟首長一塊乘坐飛機了?
他接觸到張參謀的目光,也看了看知青回城手續,再看了看大兵手裡的步槍。
張主任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危險的境地中。
他眼睛一轉:“哎吆,剛才我已經檢查了所有手續,正準備蓋章呢,結果你們來了,耽誤了事兒。”
張主任哈哈一笑,就好像剛才的事情是李鐵錘的錯覺一樣。
他從兜裡摸出鑰匙,想要打開抽屜的鎖,取印章。
結果手止不住的發抖,鑰匙伸了好幾下,都沒能伸進鎖孔裡。
“你看看,我們地方的辦公條件太差了,你看看,這破鎖....”
張主任抬起頭,看了看臉色更加難看的張參謀長,突然抄起椅子,哐哐哐幾下子將鐵鎖砸掉了。
手被反震得發麻,他顧不得歇口氣,拉開抽屜,拿出了印章。
“找到了在這裡。”
張主任拿過手續,舉起印章就要朝著上麵蓋上去。
柳晏荷提醒道:“領導同誌,您不再核查一遍?”
“害,看你這話說的,你這姑娘看上去就是好人,這手續又那麼全,絕對不會出錯。”
張主任擔心柳晏荷再阻攔,著急忙慌的將印章蓋在了手續上。
然後,他又檢查了一遍手續,確定手續齊全後,這才雙手捧著遞給李鐵錘。
“同誌,你媳婦兒的回城手續辦好了,你隻要把手續交給京城的上山下鄉辦公室,就可以了。”
李鐵錘接過手續,交給了柳晏荷。
“媳婦兒,我估計要到羊城一趟了,這次不知道需要幾天時間,這麼著吧,你先回靠山屯。”
柳晏荷乖巧的點點頭:“鐵錘哥,你放心吧,我正想趁著回城之前,跟娘和小妹他們多待一陣子呢。”
因為有張參謀長這幫子電燈泡在旁邊,李鐵錘也沒辦法玩貼貼。
隻能一板一眼的跟柳晏荷握了握手,履行了這年月小夫妻分彆的儀式。
此時門外的吉普車已經發動了。
張參謀長在旁邊催促:“鐵錘同誌....注意時間。”
李鐵錘記得楊廠長的吉普車還停在外麵,跟張參謀長把事情講了一遍。
“這好辦,我找人開著吉普車先把柳晏荷同誌送回靠山屯,然後再把吉普車還給改造廠。”
不得不說,張參謀長辦事兒越來越周全了。
李鐵錘上了吉普車,司機一腳油門踩下,吉普車呼嘯而去。
張主任看著吉普車離開大院,這才發現自個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後背的衣衫在不知不覺間已被冷汗浸濕,緊緊地貼在皮膚上。
他用顫抖的手,從煙盒裡摸出一根煙,劃了好幾根火柴才算是點上。
深深吸一口,張主任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小聲嘟囔:“這個李鐵錘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大兵那邊竟然搞出這麼大動靜,又是核對身份,又是軍機接送....幸好剛才沒有真跟李鐵錘撕破臉,要不然事情就麻煩了。”
這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張主任扶著椅子站起身,邁動酸軟的腿走過去,拉開了門。
看到幾個紀律部門的同誌站在門外,張主任嚇了一跳,佯裝鎮定的說道:“是不是宣傳紀律措施啊,你們快進來吧,我這人就愛好學習紀律知識。”
“不用了,張狗蛋同誌,你跟我們走一趟吧。”紀律部門的同誌板著臉說道。
“這是事兒發了....”
張主任雙腿發軟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
他有點想不明白了。
事情明明已經圓滿解決了,為何李鐵錘還會找他的麻煩。
另外一邊。
車隊在崎嶇的道路上飛速奔馳。
坐在後座的李鐵錘給張參謀長遞了根煙。
“老張啊,知青辦的事兒多謝你了。”
張參謀長本想拒絕這根煙,聞言,笑了笑接了過來:“其實地方上的同誌早就在暗中調查張主任了,他們已經查明就在前幾天,靠山屯知青點裡一個男知青趁著晚上,給那個那張主任送了五瓶茅台酒。”
靠山屯知青點的男知青....難道是張興?這貨可真夠倒黴的。
好不容易攢下了五瓶茅台酒送了出去,結果對方還沒來得及給他辦事兒,就被抓了。
李鐵錘搖下車窗,沉澱思緒,抽口煙問道:“老張啊,這次咱們到羊城乾什麼?”
“鐵錘,你彆為難我了,我要是告訴你,我就違反了紀律。”張參謀長目光閃爍。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李鐵錘盯著張參謀長半晌,突然問道。
“......”
張參謀長尷尬的笑了笑。
“還真被你猜中了。我們駐地在上午八點接到了上麵的電話,電話的級彆很高,以至於我們駐地的主官不得不中斷會議接聽電話。
上級在電話裡讓我們找到一個剛從京城回來的李鐵錘,此人家住靠山屯,曾經在鬆原農機改造廠和紅星機械廠工作過。
我一聽,這不是就是你這個老朋友嗎,所以便被派來了。”
聽完了張參謀介紹的情況,李鐵錘依然是一頭霧水。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對方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既來之則安之吧
一路上,吉普車的油門踩到了油箱裡,車隊隻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趕到了省城。
不過讓李鐵錘奇怪的是,車隊並沒有直接進城,而是朝著郊區駛去。
李鐵錘詫異道:“不是去機場嗎?”
“是去軍用機場。”張參謀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