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裡啪啦....”
人群正在圍觀公告欄的判決書,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夥子拎了掛鞭炮,點燃了起來。
“對啊,這可是咱們紅星機械廠的大喜事兒,不放炮怎麼行呢。走走走,咱們去買鞭炮。”
這年月鞭炮還沒有管製,價格也比較便宜,工人們你一毛,我五分集資了一大筆巨款,委派了個腿腳麻利的小夥子跑到了供銷社。
不大一會功夫,這小夥子抱了一大堆鞭炮回來了。
“劈裡啪啦....”
“劈裡啪啦....”
紅星機械廠的門口響起了連綿不斷的鞭炮聲,空氣中硝煙彌漫。
路過的那些廠領導們神色各異。
像一車間陳建山那種領導興奮得攥了攥拳頭,恨不得加入工人們狂歡的隊伍中。
三車間和五車間的幾個車間領導互相對視一眼,都感到一陣寒意,不約而同的緊了緊衣領子,推著自行車快步進到了廠裡麵。
工人們的狂歡一直持續了足足半個小時。
眼看要都到上工時間了,工人們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有更多的工人加入其中。
廠門口圍的人越來越多,保衛科周科長調來了幾個保衛乾事開始勸導那些工人離開。
誰承想,那幾個保衛乾事非但沒能勸住工人,自己反而也拿起鞭炮劈裡啪啦了起來。
“這幫混小子是越來越沒組織紀律了。”周科長懊惱的搖搖頭,走到李鐵錘身旁,給他遞了根煙:“李顧問,馬上就要上工了,這幫人在這裡再鬨騰下去,影響生產不說,影響還不好,您能不能勸一勸?”
李鐵錘接過煙,走到人群中間,雙手攏在嘴邊,喊道:“各位工人兄弟,請安靜一下。”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瞬間穿透了喧鬨的人群,工人們紛紛安靜了下來,有個剛點燃了鞭炮的小工人連忙用手把鞭炮撚子給捏滅了。
小工人燒得直吸溜嘴巴,卻沒有發出聲音。
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著落在了李鐵錘身上。
李鐵錘環視一圈,大聲說道:“各位工人兄弟,從今天開始咱們紅星廠徹底拋棄了曆史包袱,輕裝上陣。咱們工人作為工廠的主人,更應該把工廠當成自己家,為工廠的發展,為祖國的建設出一把力。現在馬上到了上工時間,各位工人兄弟還聚在這裡,已經影響到了工廠的正常生產工作。”
“是啊,咱們是工廠的主人,現在該上工了。”
“現在李有福已經沒了,要是產量不達標,那就說不過去了。”
“走走走,咱們趕緊上工去。”
李鐵錘沒有再接著說下去,那些工人們已經三三兩兩的散開來,朝著工廠車間裡奔去。
跟以往相比,他們身上更多了幾分這年月工人身上獨有的精氣神。
周科長沒有想到李鐵錘幾句話,就把這些工人給勸走了,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小子在廠裡麵,現在比廠長的威望還要高了....”
他看到李鐵錘推著自行車要往廠裡麵奔去,連忙跑過去又攔住了。
“李顧問,現在李有福已經被送到了笆籬子裡。現在我們正在根據李有福的口供,調查以前的事情,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的思路沒有?”
說著話的時候,周科長也是萬分的無奈。
李有福在徹底伏法後,交代出了以前許多事情。
這些事情涉及到幾年前他們如何陷害柳宗山和廠裡麵的一些主要領導。
事件還牽連到廠裡的十幾個領導,這些領導現在依然在一線工作,保衛科現在隻有李有福的口供,並沒有實際證據,要是貿然動了那些領導,可能會引起廠裡麵的動蕩。
特彆是那幾個車間主任,在工廠裡工作十幾年了,擔負著車間管理的重任,一旦抓了人,不能及時調查清楚,很可能會影響到車間的正常生產工作。
李鐵錘聽到周科長的這番話,便明白了問題的關鍵之處。
“違法必究,咱們不能因為是曆史原因,就對以前的事情視而不見。”
李鐵錘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隨後緩了一口氣說道:“咱們也不能無視現實狀況,一味的蠻乾。畢竟咱們抓人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泄私憤,而是為了討還公道,為了工廠裡能夠更好的發展。所以咱們必須要講究方法。”
李鐵錘停頓片刻,點上根煙,突然問道:“我記得李有福有個助理,姓陳。這人現在在哪裡?”
“陳乾事?他在調查李有福的過程中非常配合,提供了不少情況,我們也沒有查到他有什麼違反廠規的行為,現在隻是暫時停了他的職務。”周科長對李鐵錘突然提到陳乾事感到奇怪。
“我記得陳乾事是在起風那些年跟著李有福的吧?你覺得李有福和那些領導乾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陳乾事會不會留了什麼證據?”李鐵錘淡淡的說道:“他把表妹送到廠裡麵當臨時工,看似是很正常的行為,但是聯係到後來的事情,怎麼看這小子都是故意要巴結李有福....或者是抓住李有福的把柄。”
周科長當了十幾年的保衛科長,陳媚的表演雖然很精彩,卻騙不住他。
隻是他原本以為這些事情是陳媚自己的決定,現在聽了李鐵錘的分析才恍然大悟。
“鐵錘,你彆說,我昨天派人去陳媚老家所在的公社做了調查,陳乾事跟陳媚隻是一個村子,並沒有親戚關係。當時我還以為是陳媚主動找到了陳乾事,陳乾事抹不開臉麵,才會幫陳媚一把。
沒想到,陳乾事竟然是包藏禍心啊。”
李鐵錘道:“陳乾事這種人靠著巴結廠領導爬了上去,最擔心的就是哪天得罪了了廠領導一腳把他踹掉,所以.....”
“我明白了,我現在就派人把陳乾事抓起來,爭取從他的身上打開突破口。”周科長找到了破案的關鍵點,再也顧不得跟李鐵錘閒聊了轉過身朝著保衛科跑去。
“這個老周啊,乾事情怎麼跟小年輕一樣風風火火的。”
周科長讓李鐵錘想起了鬆原改造廠的張鐵。
“馬上要下大雪了,也不知道靠山屯公社今年的過冬糧食怎麼樣了....有時間的話,給張鐵掛個電話,讓他打聽一下。”
瑞雪兆豐年,城裡的人都喜歡下雪,青年男女們可以身穿新棉襖在充滿詩情畫意的雪景中漫步,孩子們可以戴著虎頭帽子打雪仗。
但是。
對於靠山屯那種偏僻的小山村來說,下大雪就意味著道路斷絕,沒辦法到山裡麵找食物,甚至是沒有足夠的保暖衣物,沒有辦法出門。
李鐵錘抬頭看了看烏黑的天空,緊了緊衣領子,推著自行車進到廠裡麵。
他先是到餘溫溫室轉了一圈,溫室的運轉一切如常,隨後回到辦公室裡。
後勤部門的同誌幫著升起了一盆炭火,辦公室裡迅速溫暖了起來。
李鐵錘處理了幾份文件後,搖動電話接通了鬆原改造廠保衛科的電話。
電話對麵的張鐵聽到是李鐵錘的聲音頓時興奮了起來。
“鐵錘兄弟,好久沒有接到你的電話了,我正想跟你掛電話呢,年底我們廠要參加部裡麵的表彰大會。”
“咱們廠得表彰了?”李鐵錘興奮之下脫口而出。
張鐵聽到李鐵錘依然把紅星改造廠稱為“咱們廠”,心中一股暖流湧出,這個拖拉機手還真是不忘本啊。
“是啊,咱們廠憑借側翻掛車,還有水稻收割機兩種拳頭產品,現在已經成為了國內有名的機械廠.....”
長途電話費太貴了,張鐵把情況簡單介紹了一遍。
側翻掛車自然不用說了,現在鬆原掛車已經成為了全國知名品牌,凡是購買側翻掛車的,都會首先考慮鬆原牌側翻掛車。
由李鐵錘提供圖紙,張有誌一幫技術員鼓搗出來的水稻收割機,一經推出,就因為易用性,低耗油,適用性強等優點,受到了各個公社農機站的歡迎。
水稻收割機短短半年時間,暢銷了兩千多台,打破了全國同類產品的銷售記錄。
部裡麵在每年一次的產品評定中,把水稻收割機評為了優秀產品,正準備在全國各地進行大規模推廣。
在這種情況下,鬆原農機改造廠參加部裡麵舉辦的年終表彰大會,便成為了順理成章的事兒。
“恭喜你們了!等你們到了京城,我要請你們好好喝一杯。咱們好好聚一聚。”聽到鬆原改造廠越來越強大,李鐵錘從心底感到高興。
隨後,李鐵錘又詢問了靠山屯那邊的情況。
現在靠山屯裡有三十多個社員在鬆原農機改造廠工作,張鐵對靠山屯的情況也比較熟悉。
“聽說現在靠山屯的磚窯廠非常紅火,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工人準備辭職,回磚窯廠工作了。據他們說,磚窯廠裡麵每個月能拿到十五塊錢的工資,每個月還有分工。”
張鐵明白李鐵錘關心的重點,也沒有多囉嗦:“至於糧食情況,你不用擔心了,今年咱們鬆原這邊大豐收,就算是那些比較窮的公社也餓不了肚子,更何況是靠山屯。”
聽到這些李鐵錘總算是放下了心。
沒辦法,在早些年李鐵錘經曆過餓肚子,那種饑餓的感覺已經銘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掛掉電話後,在辦公室裡忙碌到中午。
李鐵錘打算去站場請負責轉運拖拉機的司機同誌們吃午飯。
“現在距離華山離開京城已經有四天時間了....現在從京城到港城,要多長時間來著....”
小聲嘟囔著,李鐵錘推開了門。
看到外麵的情況,當時便驚呆了。
外麵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鵝毛大雪,一個雪人呆立在辦公室門口的台階上。
雪人看到李鐵錘出來,沾滿雪花的眼睫毛突然抖動了兩下。
李鐵錘這才認出來此人是紅星廠的臨時工陳媚。
此時的陳媚,整個人被包裹在厚厚的積雪之下,發絲上掛滿了冰晶。
她的雙肩不停地微微聳動,帶動著身上的雪簌簌落下,那是因為寒冷而無法抑製的顫抖。
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試圖留存一絲溫暖,可即便如此,那凍得通紅且微微泛青的手指依然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陳媚同誌,你怎麼在這裡?趕緊進來。”
李鐵錘也嚇了一跳,連忙打開門,讓陳媚進到辦公室裡,在火盆旁找了個暖和的地方讓她坐下,又倒了杯熱茶遞給她。
陳媚捧著熱茶,雙手漸漸恢複了些血色,她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哀求之色:“李顧問,我,我今天是有事兒求您。”
李鐵錘看看陳媚,皺起眉頭,沒有接話茬。
陳媚抿了抿嘴唇,小聲說道:“俺知道俺不是好女人,也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但俺也沒辦法啊。”
說著話,她小聲啜泣起來:“你可能也了解俺的家庭情況,俺男人死得早,俺一個小寡婦要養活公婆,還要養活兩個孩子。我力氣小,在公社裡每天隻能掙五工分....俺要是日子過不下去,也不會答應陳建人,到紅星廠當臨時工。
俺本來以為隻是當臨時工,誰知道陳建人把俺帶來後,才告訴俺,他想讓俺給李有福做小的。
俺雖然窮,也是要臉的人,當時便想收拾東西回家。
陳建人告訴俺,俺要是不聽他的,他就告訴俺公婆,俺在城裡跟男人鬼混,被人發現了,所以才被攆回去。”
李鐵錘眯了眯眼睛,陳乾事這家夥還真是個陰險小人。
不過他依然沒有表態,隻是點上根煙,淡淡的抽了起來。
陳媚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道:“俺公婆今年已經八十歲了,身體本來就不好,一輩子都要強,要是聽到這事兒,肯定挺不過去。
特彆是陳建人在城裡是領導,在俺們公社裡說話很有分量,公社裡的領導和社員們都聽他的話。
這事兒要是傳揚出去,俺倒是無所謂,最多找個河往裡麵一跳,一了百了,去陪俺那死鬼男人。
但是俺的公婆,俺的兩個孩子,以後在公社裡可怎麼活啊!
俺沒有辦法,才答應了陳建人。”
李鐵錘倒是能理解陳媚,這年月的人都要臉麵,特彆是女同誌。
要是陳建人編造謠言的話,陳媚一家人壓根無法抵擋。
“那你今天來找我,是....”李鐵錘沒有對陳媚的事情發表意見,直接問她的目的。
這出乎了陳媚的預料。
她呆愣了片刻後,小聲解釋道:“俺剛才得到消息,陳建人被抓起來了,俺在廠裡是陳建人的表妹,還牽涉到了李有福的事情中。
保衛科雖然沒有出發俺,但是食堂裡的領導已經發話了,要把俺趕走。俺走投無路了,想讓您幫俺找個活路。”
話音落了,辦公室裡一片安靜。
隻有碳火偶爾還發劈裡啪啦的聲音,陳媚的心臟提到了喉嚨眼裡,眼睛緊盯著李鐵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