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有熟人！”這話都快成大嫂的嘴邊話了。

大嫂家跟柳家可不一樣，那是正兒八經的京城老戶。

聽老輩子人講，打李自成進京城那會，他家就已經在京城紮根了。

這都快四百年了，家裡祖祖輩輩傳下來，乾啥營生的都有。

就說那朝陽菜市場賣菜的大娘吧，那是大嫂二姑家三閨女的公婆的妹妹。

所以啊，大嫂每次去買大蔥，拿回來的蔥都比旁人的水靈。

姚雪茹和柳晏荷已經見怪不怪了，當時便答應讓大嫂來操辦這事兒。

大嫂也一直為自己能有熟人而感到驕傲，當時便讓柳大誌給她了一包大前門。

“拿煙乾啥？”柳大誌一個月工資都交上去了，就剩五塊零花錢，買煙都得算計著來。

“你這傻樣兒，找熟人辦事兒哪有空著手的？怪不得你這些年都升不上去，就你這死腦筋，誰能提拔你啊。”

大嫂逮著機會就數落柳大誌，柳大誌沒辦法，隻好從兜裡掏出剛買的煙遞過去。

大嫂拿了煙，就帶著姚雪茹和柳晏荷坐公交去京城百貨公司。

這京城百貨公司打建成起，那就是京城甚至全國最大的百貨商店。

剛開業那陣兒，人多得不像話，聽說營業完了，售貨員撿的鞋都能裝滿一籮筐。

現在雖說京城的供銷社和百貨公司多了些，來這兒的人比以前少了點，但門口還是人來人往的。

現在京城內的供銷社和百貨公司逐漸多了起來。

來到京城百貨公司的顧客比以前少了一些，不過門口依然人流不斷。

大嫂的熟人是她表弟張向陽，在京城百貨公司一樓賣糖果。彆小瞧他隻是個賣糖的，在這百貨公司裡可有麵子了，各個部門的領導他都認識。

畢竟過年誰家不得買點糖啊，這糖賣啥價、質量咋樣，可都得看他張向陽的。

張向陽也是個熱情的人，看到大嫂遞過來煙，他嘴上說著：“哎呀，桂芬啊，咱們都是親戚，你搞著這套子乾啥，要是讓人知道了，還以為我這人貪小便宜呢。”

說著話，卻已經接過煙，揣進了兜裡麵。

大嫂早已習慣了張向陽的作派，笑嗬嗬的說道：“向陽，這是我小妹，她準備買台電視機，你可得幫忙啊。”

“這個好說，賣電視的小陳是我的哥們。保證讓你們挑一台最好的電視機。”

張向陽將櫃台工作交給了同事，帶著大嫂，姚淑芬和柳晏荷朝著二樓的大件商品區走去。

“跟你們說吧，現在的電視機已經供不應求了，你們今天幸好是找了我，要不然的話，自己來買電視機，彆說是挑電視了，就連一般電視也買不到。”

張向陽一邊說著話，一邊給百貨商店裡的同事打著招呼。

看上去他在百貨商店裡特彆的有麵兒。

大嫂也有些得意，衝著姚淑芬微微抬起下巴：“娘，聽到了嗎。要不是向陽哥，就算是咱有電視機票，也買不到電視機。”

姚淑芬清楚大嫂的性子。

大嫂因為家庭條件比柳家差，當年因為成分比較好，所以嫁到柳家後，還算是能夠站得住腳。

這幾年，越來越不看重成分了，再加上大嫂遲遲沒能懷孕，所以大嫂不免有些心虛。

於是就靠著這些熟人關係，為自己漲麵子。

姚淑芬雖然清楚這些，不過還是很配合的稱讚了大嫂幾句。

不為彆的，隻是因為都是一家人，為嘛非得分出個高低來。

幾人說著話，來到了銷售電視機的櫃台前，木質的櫃台後麵是一排架子，架子上擺著幾個電視機空箱子。

櫃台上擺著售罄的牌子，售貨員小陳正趴在櫃台上睡覺。

“喂，小陳，醒醒。”

“說啊，沒長眼嘛，沒看到電視機已經賣完了？！”

售貨員小陳被驚醒，當時就要發火，他揉了揉眼，看到站在麵前的是張向陽，臉上的怒意頓時消失了。

“是張哥啊，你咋上來了？”

張向陽給小陳遞了根煙，指了指大嫂和柳晏荷：“這是我親戚，準備買台電視機，你等會幫著給挑台好的。”

“買電視機....張哥，不是兄弟不幫忙，這個月的電視機已經全都賣完了....”小陳接過煙，卻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我還不知道，咱們這裡每個月都有一些額外的配貨。”

張向陽舔著臉笑道：“這可是真妹子，小陳，不管咋樣，你都得幫這個忙。等月底我那邊的糖果賣不掉的話，給你留點...”

說著話，張向陽衝著小陳眨巴眨巴眼。

聽到張向陽的話，小陳的態度頓時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原來是張哥的妹子啊，那就是我的妹子，彆人沒有，咱家妹子來了，能沒有嗎！”

小陳站起身看著大嫂說道：“你們準備買多少寸的？”

“多少寸？”大嫂茫然了，她還從來沒有買過電視機。

小陳看到這情況，眼神中閃爍出一絲不屑。

這家人穿著倒是光鮮，卻是土包子啊。

“現在咱們京城百貨的電視機有京城牌9英寸，價格400塊錢，京城牌12英寸680塊錢，還有杭州西湖電視機牌的電視機，價格要稍微便宜一點....對了，你的電視機票上不是寫明了型號和尺寸了嗎，我跟你解釋這麼清楚乾什麼。”

“電視機票上寫了型號？沒有啊。”柳晏荷從兜裡取出電視票遞了過去。

看到那張紫色的電視機票，小陳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他拿著電視機反複看了兩眼，噗嗤笑出聲來：“真有意思，這年月還有人拿假電視機票來糊弄人，你們膽子還真夠大的啊。”

此話一出，大嫂當時便生氣了大聲說道：“同誌，誰拿了假電視機票啊，你憑什麼說這是假電視機票。”

“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小陳轉過身從箱子裡取出一張電視機遞了過去：“這是剛收上來的電視機，你們看看一樣嗎？”

隻見那電視機票上有電視機是粉紅色的，上麵有鉛印的“京城牌9英寸電視機票”；數量：一台；價格：400塊；有效期五天（涵當日），逾期作廢。

下麵還有日期，更重要的是有京城五金交電化工采購站的印章。

這張票已經用過了，上麵加蓋了藍色的“作廢”印章。

這兩張票券截然不同，就算是不懂行的大嫂也看了出來。

她的態度頓時軟化了，碰了碰柳晏荷的胳膊：“晏荷，怎麼搞的，這真是假票啊，李鐵錘這家夥咋能乾出這種埋汰事兒呢。”

“大嫂，鐵錘哥不可能拿假票忽悠我，這裡麵肯定有誤會。”柳晏荷搖搖頭，非常堅定的說道。

“你啊，真是被這個社員給迷住了。”大嫂見柳晏荷執迷不悟，還想勸幾句。

但是她也知道這時候不是講這些事情的時候。

大嫂伸手要把票券接過來：“同誌，這裡麵可能有什麼誤會，我們先回去了。”

小陳手輕輕揚起，將票券緊緊攥在手裡：“大姐，不是我不給張哥麵子，不給你麵子，使用假票購買電視機可是大罪，按照百貨商店的規定，我必須把你們移交給保衛科。”

大嫂一聽這個頓時著急了，扭頭看向張向陽：“向陽，你趕緊幫著說句話啊。”

“你們啊，咋能拿假票忽悠人呢，這不是害小陳嘛。”張向陽訓斥了大嫂幾句，然後才把小陳拉到一旁商量。

“小陳，我這親戚不懂事兒，可能被人騙了，就讓他們先回去吧，你放心我肯定會教育他們。”

“張哥，你也知道，彆的事兒我都能依你，假票的事兒不行。”

剛才還口口聲聲把張向陽當成“張哥”的小陳，此時卻油鹽不進。

他一把推開張向陽，朝著遠處喊了一聲：“通知保衛科張科長。”

那邊的保衛乾事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聽到喊聲後，兩個保衛乾事走上來盯著大嫂幾人，一個保衛乾事快步去彙報情況。

大嫂見自己被當成壞人了，埋怨道：“娘，你看看，李鐵錘這次可把我們坑苦了。”

“彆胡說，事情還沒搞清楚。”姚雪茹攔住了大嫂。

“有什麼沒搞清楚的，就是李鐵錘自己畫了電視票！結果連累了咱們。”大嫂不依不饒。

柳晏荷這會一點都不慌：“這裡麵肯定有誤會，隻要查清楚了，必然會還我們一個清白。”

“小妹，都到了這時候，你還護著李鐵錘。”大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氣憤的說道：“你知道嗎，要是咱們被抓起來，我的工作，咱娘的工作都得丟了，你也得被學校開除。”

“李鐵錘也真是的，咱們家又沒讓他買電視機，他倒好，搞不到電視機票，為了裝臉麵，自己畫了張電視機票。”

“你畫倒是畫得像一點啊，一個沒見過電視票的土包子，竟然連電視票的樣子都畫錯了。”

“這下子全完了。”

大嫂恨不得把李鐵錘從百裡之外揪回來痛罵一頓。

可惜她辦不到。

大嫂突然停住了，左右看看，湊到姚雪茹和柳晏荷身旁，小聲說道：“娘，小妹，要不咱們逃走吧，能跑一個是一個。”

姚雪茹：“......”

柳晏荷：“.......”

旁邊有保衛乾事盯著，怎麼逃？

大嫂見兩人太老實了，決定自己撤退。

這波不叫賣隊友，叫做保存實力。

她眼睛一轉，突然捂住了肚子：“哎吆吆，我肚子好疼啊。”

大嫂裝出肚子疼的樣子，衝著一個保衛乾事問道：“同誌，你們的廁所在哪裡？哎吆吆，不行了，我拉肚子了。”

那保衛乾事冷冰冰的說道：“大娘，彆裝了，我都聽到了，你準備逃跑。”

“.......”大嫂臉上的痛苦瞬間消失了，直起身冷聲：“誰是大娘啊，我今年才三十歲，還沒生孩子呢，你喊我大娘，你禮貌嗎？”

那保衛乾事也不跟大嫂計較，隻是背著手站在那裡死死的盯著她。

大嫂到底沒有勇氣“越獄”。

片刻功夫之後，京城百貨公司保衛科的白科長在保衛乾事的帶領下，急匆匆的走過來。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畫假電視機票，這是傻子嗎，他不知道每張電視票都有存根？”

看到白科長走過來，售貨員小馬立刻迎上去，將情況講了一遍。

聽說幾人是張向陽的親戚，白科長扭頭看向張向陽：“張向陽，這是怎麼回事兒？”

張向陽連忙擺手：“白科長，誤會，全都是誤會。我跟他們壓根不熟，這女同誌確實是我親戚，但是都隔了好幾代了，隻是認識的關係。”

大嫂聽到這話，心裡哇涼哇涼的：“張向陽，我可是你表姐！”

張向陽沒有理會她，扭頭站到了遠處。

柳晏荷此時走上前，看著白科長說道：“領導，我們的電視機票不是假票，還希望你能搞清楚！”

柳晏荷語氣堅定，態度誠懇，白科長稍稍愣了一下：“不應該啊，小陳是多年的老售貨員了，不可能會搞錯。”

考慮到這事兒有點古怪，白科長讓小陳把那張電視機遞過來。

“科長，就是這張，我還從來沒有見過製作得這麼假的電視機票。”小陳遞過電視票的時候，還不忘記補槍。

白科長接過來，最開始的時候還不以為然，等看到上麵的序號時，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驟然變了。

“這張電視機票是....是.....”

白科長扭頭看向一個保衛乾事：“你馬上把供應科的馬科長喊過來。”

“是！”保衛乾事轉身離去。

此時現場的人都覺察到了不對勁。

小陳皺起眉頭，小聲問道：“科長，這不是一張假票嗎？”

“不好說，我記得咱們這邊有一批特供的電視機，因為電視機不對外銷售，所以印製了一批特製的電視機票，隻是這事兒由供應科負責，我也搞不清楚。”

聽到這話，小陳鬆了口氣。

他也聽說過供銷總社從港城那邊搞來一批電視機的消息。

但是那電視機就幾十台。

可以這麼說，能拿到電視票的人，絕對不會自己親自來百貨商店購買電視機。

大嫂本來還以為事情出現了轉機，現在聽到特供電視機的事兒，剛升起的那點希望，頓時消失了。

李鐵錘就算是供銷總社的人，也不可能拿到特供電視機。

這時候，供應科馬科長得知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老馬，你看看這張電視機票是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