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麵具身影好似聽見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隻是他剛想要縱聲大笑,卻是想起了什麼。
硬生生將那即將噴薄而出的狂笑聲壓了回去,轉而化作一種刻意拔高的不悅。
“吾主的名字,豈是爾等螻蟻能夠直呼?”聲音尖銳,透著一股被冒犯的惱怒。
他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蔑視,用鼻子出氣。
仿佛多看蘇祈一眼都會臟了他的眼睛。
隨後,伸出一根覆著黑色甲胄的手指,指尖縈繞的幽暗能量變得濃鬱粘稠,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吾主的神念,早已籠罩此地,如同高懸的烈日,俯瞰著爾等螻蟻所有卑微的表演。”
“爾等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細微的念頭,皆在吾主的注視之下,無所遁形。”
“方才那可笑至極的偷襲,吾主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頓了頓,目光在蘇祈身上掃過,語氣中的不屑幾乎要凝成實質:“你以為,憑借這點微末伎倆,就能在我麵前掙紮片刻?”
“不過,吾主或許樂於見到如此的局麵。你這隻稍微強壯些的螻蟻,臨死前的掙紮,倒也為這場無趣的等待,添了幾分難得的趣味。”
那聲音裡,透著一股將他人痛苦視為歡愉的殘忍。
蘇祈聽聞此言,心中那懸浮的不安,反而踏實了一半。
甚至,嘴角都快要壓不住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就變得簡單了很多。
“灰燼之主”正在看著,事情就還有操作的餘地。
指望眼前這個狗仗人勢的奴仆識貨,顯然是不現實的。
蘇祈甚至能想象到那滑稽的場麵——
等他把壓箱底的卡牌亮出來,模擬出群星之主的氣息,反問一聲:“知道我是誰不?”
結果人家一臉茫然,歪著腦袋打量他半天,最後還是那根縈繞著毀滅能量的手指戳下來,伴隨著一句:“誰認識你啊,傻嗶。”
那可真是一肚子委屈都沒地方訴苦,憋屈到姥姥家。
蘇祈繼續裝他的逼。
隻要他表現得越狂妄,他說的話就越有可信度。
“他既然知道,那我有些想不明白了……”
“是誰給他的狗膽?”
話音一落。
那人手指上的光芒猛然一顫,隨後消散了。
他有些驚疑不定。
他剛剛幻聽了?
狗……
狗膽?
這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還是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不可化解又無力報複的仇家?
準備拉著整個世界和他仇家一起陪葬?
這一瞬間。
天空中的烏雲徹底敞開。
漫天的灰燼也消散了。
“哦?”
並非刺眼的光芒。
天塌了……
物理意義上的天塌了。
天穹被撕開一道裂口
無數深邃的黑暗浮現、流轉、聚合,最終勾勒出一種古老、蒼茫、威嚴到極致的氣息!
仿佛亙古長存。
‘灰燼之主’在此刻在藍星降下了他的意誌!
但在所有人的感知中,那一縷被撕裂的天穹,仿佛化作了這個世界的主宰。
麵具男子帶來的恐怖威壓,在這股全新的意誌麵前,竟如同冰雪般消融。
他身下的巨龍如遭重力牽引,緩緩下降。
而他也是在龍背上不受控製的彎腰下跪。
那撕裂的天穹中,有一道意識鎖定了蘇祈。
“閒來無事,沒想到還能遇見這麼有趣的事?”
“當著我這縷意識的麵,再說一次,如何?”
蘇祈靜靜地看著那道正在注視此地的意誌。
隨後目光掃過下方那座初具雛形的祭壇,以及祭壇下瑟瑟發抖的雲凰。
“管好你的狗。”
狂!
太狂了!
下方幸存的眾人,早已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們看著蘇祈的身影,心中湧起滔天巨浪。
這種威勢,這種口氣,簡直比先前那麵具人還要霸道!
陳遠被人攙扶著,張大了嘴巴,失血過多的臉上一片茫然。
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先是十階源獸,然後是疑似神仆的恐怖存在,現在蘇祈竟然當麵罵那一念間能夠葬送整個藍星的存在。
這世界,也太瘋狂了。
蘇祈繼續開口。
“當群星在您指間墜落成砂。”
“當時光在您足下蜷縮成痂。”
“這樣的獻祭詞,你也敢回應?”
“即便時光並不在意,但是群星,我看未必吧?”
‘灰燼之主’聲音忽然沒了底氣。
帶上了難以掩飾的乾澀:“何意?”
麵具身影額頭滲出了冷汗。
他能感覺到,灰燼之主的那縷神念的波動愈發劇烈,似乎在進行著某種艱難的判斷與權衡。
許久。
天空那翻湧的威壓,詭異地平息了下來。
最後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哎……不知道你從哪了解到的那個名字。”
“我承認,你確實差一點就要威脅成功了。”
“可是,何必自作聰明呢。”
“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即便你尋不見星辰的餘暉,但我也不甘願冒那個風險。”
“我隻能毀滅這個世界了。”
“隻有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那一聲自天之外傳來的歎息,雖然輕微,卻帶著不容更改的裁決。
是宣判,亦是終結。
蒼穹之上,那道被撕裂的創口,開始擴張。
並非狂暴的撕扯,而是一種緩慢的、無法阻止的延伸,仿佛現實的織物本身,正在向一種更為宏大的意誌屈服。
裂痕的邊緣,躍動著一種剝離了所有色彩的光,那光芒似乎在主動吞噬周遭的一切色澤,顯露出對存在的貪婪。
一種與先前那股壓迫感截然不同的壓力,降臨在這顆星球。
這不再是威壓。
而是純粹的規則。
灰燼之主,掌控的是燃燼事物本質走向消亡的權能。
腳下的大地,開始震顫。
那些在源獸衝擊和先前戰鬥餘波中幸存的建築,此刻紛紛揚揚地灑落著塵埃,地麵巨大的裂紋如蛛網般蔓延。
並非遭受了有形的攻擊,而像是在這股意誌麵前,構成它們本身的結構都在鬆動、瓦解。
那名戴著麵具的仆從,依舊匍匐在緩緩下沉的巨龍脊背,身軀劇烈地顫抖。
他先前的倨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即便是他這等存在也無法抑製。
這並非是對其遭受些許冒犯的懲戒,而是針對整個世界的、徹底的抹除。
包括他在內……
所有聽到剛才那句話的人也好事物也罷,全都將遭受灰燼之主無差彆的攻擊。
“不……”
他喉嚨裡擠出沙啞的呻吟,在這逐漸崩壞的世界聲響中幾不可聞。
他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儘,蒼白得近乎透明。
而剩餘的人類更是不堪。
即便他們曾直麵過源獸的獠牙,但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這是神,在宣告他們的終局,不容辯駁。
空氣,開始發出異樣的爆鳴。
那是現實結構正在崩解的哀鳴。
這種細微的聲響,比任何驚天動地的咆哮都更加令人恐懼。
這顆星球,即將被徹底抹去。
“哎……”
果然還是要使用掉那張卡牌。
蘇祈本來還想試試使用言語能否勸退對方。
沒想到灰燼之主竟然下手這麼狠?
一言不合就要抹掉整個世界?
“此界,非你所掌。”
“越界了。”
蘇祈最終還是激活了卡牌。
沒有任何的特效。
僅僅隻是一層淡薄的星辰在蘇祈周身環繞了一圈。
“我的暗示還不夠明顯?”
“我給過你機會了。”
僅僅是一句話,那股一直籠罩在眾人心頭的,屬於灰燼之主的死寂,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他驚疑不定的看著蘇祈。
還有那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早已埋藏數萬年的恐懼如潮水一般湧上他的心頭。
他為什麼會接受那句‘獻祭詞’?
有一句話說得好。
越在意什麼,就越喜歡炫耀什麼。
那個名字如夢魘一般刻在他的心頭。
以他的位格,實際上根本就不會理會降臨者這種低級的獻祭。
隻有他感興趣的物品才能引起他的一絲注意。
至於是否投下一縷意念,還得看對方的虔誠。
必須三拜九叩,必須引命為引。
唯獨……
藍星的那群降臨者是一個例外。
隻因當他聽見獻祭詞中那一句“當群星在您指間墜落成砂。”
他就義無反顧的跨界降臨了……
聽著無數信徒圍繞著他吟唱著這句話。
瞬間開始幻想那個場麵了。
一種已經脫離生理上的靈魂快感,一浪勝過一浪,幾乎要將他吞滅。
多少萬年了,他從未有如此爽過。
他每次降臨,都不是為了什麼狗屁祭品,就藍星那點東西,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純純就為了來聽這句話的。
僅是兩秒。
蘇祈身上的氣息就消散了。
灰燼之主靜靜看著他。
還有一句話。
活得越久,越是怕死。
他不敢對蘇祈出手。
因為,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看不透蘇祈的境界……
之前蘇祈是什麼境界,他現在仔細看去……
蘇祈竟然還是那個境界!
這不可能!
能夠散發出‘他’的氣息。
絕對不可能隻是普通人那麼簡單……
一定是用什麼方式隱藏了境界……
是了……
‘他’在釣魚……
‘他’在找理由弄死自己……
該死!
自己是碰了‘他’的蛋糕麼?
竟然這樣設局?
明明當初,他是第一個帶頭磕頭的!
卸磨殺驢啊!
等會……
灰燼之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這個世界……
所有人使用的都是極其標準的‘萬界通用語’。
開始還以為是巧合,或許是誰無意將語言在這裡留下過……
現在仔細想想,這裡該不會是‘他’的故鄉吧?
而‘他’也不是失蹤了,而是‘衣錦還鄉’。
而自己竟然試圖……
“無意叨嘮……”
“告退……”
灰燼之主準備跑路了。
麵具身影差點癱軟在地。
他知道,吾主……做出了選擇。
話音落下,連帶著他身上那股屬於灰燼之主的意誌都徹底消散。
他本人則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向蘇祈的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毫不懷疑,如果剛才自己真的不顧一切動了手,恐怕現在已經得到一具冰冷的屍體。
能讓吾主選擇退讓的存在,碾死他,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蘇祈身上的星光緩緩收斂,那股難以捕捉的氣勢隨之消散。
他淡淡道:“我讓你走了?”
一句話,將灰燼之主弄得不上不下。
本想硬氣的頂一句:“那你想咋樣吧?!”
結果話到嘴邊,卻又是另外一句話:“請吩咐……”
蘇祈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世界:“弄得一團糟,等我來修呢?”
灰燼之主大怒,士可殺不可辱。
讓他一個執掌萬物終末權能的存在,去乾這種修修補補的活計?
奇恥大辱!
偏偏,他不敢不從。
他懷疑,隻要自己稍有異動,隻怕……
他堂堂灰燼之主,何時受過這等鳥氣?
彆說,以前天天受著鳥氣。
這麼一想,好像沒那麼難過了。
一縷死寂之氣溢出,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毀滅與凋零,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逆轉之力,融入破碎的山河大地。
肉眼可見的,那些猙獰的裂穀開始緩緩彌合,崩塌的山巒重新聳立。
麵具身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灰燼之主……竟然真的開始修複世界了?
就好比讓一個風塵女子從良啊!
蘇祈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表麵上他古井無波,甚至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審視。
實際上,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直到灰燼之主真正開始動手修補世界,那股一直緊繃的心弦才稍稍鬆懈了半分。
蘇祈的眼神淡漠。
演戲,就要演全套。
他現在的人設,是“他”。
是那個讓灰燼之主一想起來就恐懼到顫抖的存在。
“快點。”
不鹹不淡地催促了一句,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
灰燼之主聞言,修複世界的動作明顯加快了幾分。
他心中的怒火幾乎要凝為實質,但更多的,卻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懼。
對方越是隨意,越是這種頤指氣使的態度,就越證明了他的猜測。
這絕對是“他”!
也隻有“他”,才敢如此對待自己!
該死的,自己究竟是倒了什麼血黴,竟然會降臨到“他”的故鄉,還試圖在“他”麵前裝腔作勢。
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麼?
灰燼之主越想越怕,越怕手上的動作就越快,越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現在隻求儘快將這個破敗的世界修複完畢,然後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至於麵子?
在小命麵前,麵子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