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白幽月的經曆不同。
作為書院的先生,李慕白一直以謙謙君子形象,教誨每一個學生,連王賢這樣坐在課堂外麵旁聽生也是一樣。
他甚至沒有想過去藏劍,因為在他眼裡的世事,不值得他揮劍。
直到他喝下那一杯毒酒,終於明白就算自己用心,也捂不熱世人那冷漠甚至殘忍的血性之時。
他的眼裡終於多了一些冷漠。
開始冷眼看世事,用眼睛將天空中飄過的雲,輕輕地撕裂。
冷酷始於今日,就像天意如鐵。
當他喝下這杯死亡之水,向死而生的刹那,這一方世界已不值得他去留戀。
他要去尋找白幽月的足跡,他曾答應過她的請求。
君子言而有信,先生是君子。
想到這裡,先生低低說了一句話。
王賢聞言點了點頭,輕輕地將先生的輪椅轉了過來。
背對煙雨湖,直麵四大宗門的長老。
甚至他不想麵對的那人。
師徒三人轉身的一刹那,李大路看到了數十丈外,密密麻麻站滿了四大宗門的修士。
連著天聖宗,連著合歡宗的長老和天驕。
天下英雄,今日再次齊聚皇城,竟然隻是為了對應自己的先生?
不等先生開口,不等四大宗門長老發出一道征討的怒吼。
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從中分開。
一襲銘黃衣衫的青年走了過來,青年一臉慘白,身後跟著一隊身穿盔甲的禁軍。
四大宗門的長老天驕分開,將最顯著的位置留給了來人。
一襲華服的青年來到這裡,煙雨湖邊彙集了人間最強大的力量,他要代表人間的正道,征討自己的先生。
直到這一刻,他依舊不知道,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先生會不會揮劍。
或者說,他從未見過先生的劍。
連書院的長老,院長也沒見過先生的劍。
於是,在王賢眼裡的無知無畏者,代表所謂的正義來了,來征伐他的先生。
李大路抿緊了嘴巴不說話。
王賢不屑跟四大宗門的天驕為伍,自然也不會說話。
先生在等,等自己的學生,率領四大宗門,天下英雄來討伐自己。
一襲華服,閃耀著淡淡金光的青年,突然跪倒在人群之前。
雙手伏地,一聲高呼!
“先生曾教誨學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先生還說自古正邪不兩立,邪不壓正!”
“不想先生卻墜入魔女的陷阱,汙損了書院的千年太平!”
“為了天下蒼生,為了皇朝萬世太平,懇請先生赴死!”
“學生今日攜天下蒼生,請先生死......”
“請先生赴死!”
無數的聲音,四大宗門的天驕和著天下修士,在這一瞬間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
連將煙雨畔看熱鬨的水鳥,也嚇得拍著翅膀驟然飛離。
太嚇人了。
曾經的學生,竟然請先生赴死!
天下四大宗門的天驕,欲在今日將先生斬殺於煙雨湖畔!
李大路嘴角動了動,王賢聽懂了他的意思,當下搖搖頭。
他的手依舊放在先生輪椅的背上,無視眼前如虎狼一般的四大宗門,以及那個曾經如兄弟一般的青年。
他在想,師尊站在斷龍山上的那一天。
也是如眼前這般,四大宗門挾天下修士,欲要將師尊連著老袁斬於斷龍山巔。
不同的是,那時候師尊手裡有劍,而眼下的王賢連劍都沒取出來。
師兄李大路也一樣,眼裡隻有先生,看不到天下修士手裡的殺人劍。
當下的李大路,陷入了一種惘然的狀態之中。
他好像體會到了先生的劍道境界,發現身邊的師弟跟先生有幾分相似。
而他,或許永遠無法做到。
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千萬人,先生喃喃說道,像是在跟世人布道,又像是在教誨身後的兩個學生。
“世間萬物塵埃,一花一木,都有生存的道理。”
“每一個生命都值得被尊重,而不是用自己的道,去剝奪彆人的生存之道......”
“對你的選擇,我很遺憾......”
話沒說話,輪椅中的先生忽然咳了起來。
刹那間,整個身軀都在輪椅上輕輕地顫抖,咳得王賢不得不掏出一方潔白的絲巾捂住了先生的嘴
少頃,先生停止了咳嗽。
王賢緩緩移開手裡的絲巾,隻見如雪的絲巾已經開滿了朵朵紅花。
就在王賢和李大路的默默注視之中。
在天下修士目瞪口呆之中。
王賢手裡捏著的絲巾,那些鮮豔的紅花,隻在一陣風吹過,便化為了恐怖的黑色。
如夜一般漆黑,看得眾人悚然心驚!
臥槽!
有人在這刹那驚叫了起來,原來書院的先生身中劇毒,難怪會坐在輪椅上。
難怪會被天下英雄在煙雨湖畔羞辱!
已經有看不下去的修士,悄悄往人群後而去。
當先生當著天下英雄咳血的刹那,如一道無情的耳光,重重扇在某人的臉上!
王賢低頭靜靜看絲巾上的紅花,從紅色變成黑色,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情緒,甚至連肩膀也不曾抖動。
而是想了想,將染成黑色的絲巾拴在樹枝上麵。
看在天下英雄的眼裡,卻是師徒三人身後的老樹,刹那之間懸掛了一麵恐怖的戰旗!
秋風吹,戰鼓擂!
皇城的煙雨湖,起風了!
瑟瑟秋風,刮得絲巾呼呼直響,恍若虎門關外的獵獵戰旗!
王賢用不可琢磨的語氣,向天下英雄發出了邀請。
靜靜地喝道:“來戰!”
一聲來戰,並不十分洪亮,卻如一道斬天斬地的靈劍,直衝天穹。
整個皇城的修士,禁軍,商販,老人孩子,還有女人。
不,連著王府裡的秋明玉,跟馬爾泰曦蘭,還是納蘭秋萩,甚至書院的長老和萬千學子。
在這瞬間,都聽到了來自天空中那一抹冷漠的聲音。
一聲來戰,震驚了整個皇城。
聽得李大路一身熱血瞬間沸騰。
向天下英雄怒吼道:“來戰!”
聽得先生嘴角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呢喃道:“看好了。”
王賢點頭:“弟子在看。”
跪倒在地上的青年,依舊沒有抬頭,卻高呼道:“請先生赴死!”
萬千修士在這一刻齊聲吼道:“請先生去死!”
“狂妄!”
四大宗門的長老,連著天聖宗的高手,合歡穀的長老聽到這一聲來戰之後。
“鋥!鋥!”
七把靈劍刹那出鞘,六位長老,分成六個方向,如雄鷹撲殺野兔一般,向著湖邊的先生撲了過來。
坐在輪椅上的先生咳出了黑血,仿佛向四大宗門發出死亡信號。
就好像荒原上的狼群,終於等到老去的獅子倒下的一刻
看在王賢的眼裡,卻是這些家夥等了一百年,終於等到了出手的時機。
就算天空神光落在先生的頭上,那又如何?
一個身中劇毒,生機儘失的書生,難不成還能逆天?
當下一刻,是他們動手最好的機會。
既然先生要死,不如死在四大宗門的劍下,用自己的死,換取天下修士一份心安理得,這應該是先生的光榮。
六位長老,六把靈劍。
竟然無一把靈劍指向如如不動的王賢,或許他們眼裡這個戴著麵具的少年,連螞蟻都算不上。
同樣,也沒有斬向目瞪口呆的李大路。
在他們眼裡,一個元嬰中期境界的李大路,隻是一隻螻蟻。
六把靈劍,斬出六道彩虹,直取輪椅上的先生。
王賢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換成很多年前,自己麵對四大宗門長老的襲殺,會不會有還手的機會?
李大路這時卻在想,倘若一會先生不支,身懷神劍的師弟會不會成為皇城的殺神。
在煙雨湖畔,屠光天下英雄,真的將這裡變成一汪血湖?
劍在風中!
劍在空中!
而輪椅上的先生又咳嗽了起來,掏出一方絲巾捂在嘴上,不停地咳出鮮血。
刹那間,先生咳出的鮮血染紅了天下修士的眼睛。
劍在風中!
人在風中!
而萬千修士卻在這刹那之間,聽到了一聲劍鳴!
“錚......錚......”不對,是陣陣劍鳴!
是萬劍齊鳴!
所有修士手中的刀劍,在這一刹那發出一聲清鳴,就像萬千英雄,聽到了將軍出征的命令!
每一把劍,都想出鞘,都要去斬敵!
一手捂著嘴唇,先生一手招向空中。
“錚......”
萬千人群之中,有一把靈劍刹那出鞘!
電光石火之間,就像是一道閃電,翩若驚鴻斬向空中
還沒等萬千修士反應過來。
“錚......錚......”
連著又是六聲響徹雲霄的劍鳴,六把靈劍恍若驚鴻,又似閃電,隻是電光石火之間,往空中斬去!
就像戰場上的勇士,在一刹那騎著戰馬,於萬軍之前向敵人發起了衝鋒。
麵對四大宗門,天聖宗,合歡宗六大長老的絕殺,先生出劍了。
隻是揮手之間,自萬千英雄中召來了人間之劍!
神情漠然望著空中掠來的六個絕世高手,幾乎是刹那之間,揮手斬出六劍!
六劍靈劍,如六道閃電斬向六個不同的方向。
看在王觀的眼裡,先生斬出的並不是超出天地道理的一劍。
而是用人間之劍,斬出最簡單的一劍!
藏劍百年的先生,在兩個學生的麵前,毅然斬出了人間之劍!
沒有斬天斬地的氣勢,也沒有發出一道死亡的呼嘯,甚至連一絲火花都沒有出現在空中。
卻隱隱有一抹超脫這方天地的意誌,有一抹冷漠,還有一些灑脫。
跟一些看淡了世間風雲淡然。
刹那之間,煙雨湖上的虛空突然塌陷,緊接著,一道道劍氣驟然傾瀉而下。
李大路感覺到了一股極其可怕的威壓,直接讓他無法呼吸!
感受到這一幕,王賢眼瞳驟然一縮,忍不住拔劍衝天而起!
隨著一聲聲劍鳴響徹,在萬千修士的目光之中。
卻是坐在分界線椅上的先生,隨手往天空斬出一劍
一把來自人間的靈劍,斬得六位長老血染長空,無聲無息,往地上墜落。
生機儘失的先生,隻是揮揮衣袖,人群中便是七把靈劍飛出!
六道閃電,刹那刺入六個長老的眉心,沒柄而入。
刹那之間,刺破了六人的神海!
坐在輪椅中的先生,沒有一聲歎息,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看著死亡的到來,降臨在每一個長老的頭上。
就像是六位長老,這在一瞬間以肉身承受天劫之力。
天道之下皆為螻蛟。
對於六個揮劍斬向自己的長老,先生眼裡,沒有一絲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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