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悶響,老太監跪倒在離先生三尺前的地上。
像是一塊頑石落下,將地上的草地砸出一個坑,重重跪在坑裡,瞬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直到這一刻,萬千修士才發現,輪椅上的先生並沒有血濺三尺。
甚至一滴水都沒有從胸口揮灑出來。
跪倒在土坑裡的老太監,手裡的靈劍隻剩下半截。
另外一半不知飛去了何處,看在王賢的眼裡,先生用一滴水斬斷老太監的劍。
也破開了老太監的神海。
神海被毀,老太監如秋風中的枯樹一般瞬間老去。
漸漸變得虛幻的先生,冷漠地看著跪在身前三尺之地的老人,一滴鮮血緩緩從老太監眉心往下滴落。
煙雨湖畔的萬千修士,陷入一種恐懼的沉默之中。
李大路驚恐地拉著王賢的手,喃喃說道:“師弟,救救先生。”
王賢嘴角動了動,跟輪椅上的先生輕輕揮手。
在眾人的注視之中,往先生手裡塞了一枚納戒。
輕聲說道:“先生,帶師兄離開......”
先生接過納戒似是想起了什麼,想說,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的眼裡再無眼裡的四大宗門,甚至連皇宮裡的禁軍太監,連那一襲黃衫的青年,也無視了。
隻有眼前雲淡風輕的少年。
一個曾經在書院旁聽了很多日子,在藏書樓裡癡坐了數月的少年。
最後的目光落在老太監身上。
眼前這個自詡自己的修為已經巔峰之上,於此世界無敵的老人,曾經在他麵前顯得無比恭順的老人。
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情緒。
就像天空飄過的雲朵一樣,就算煙雨湖變成了血湖,天上的雲朵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他甚至沒有跟那秋風中的黃衣青年嗬斥一聲,甚至不屑往他再斬一劍。
而是揮手將橫於胸前的靈劍揮出......靈劍如電,刹那回到主人的劍鞘之中。
清風拂來,煙雨湖波瀾不興。
身化清風的先生卷起一陣風,帶走了心有不甘的李大路,任由王賢獨自佇立於秋風之中。
“轟隆!”
一道驚雷落下,驚醒了萬千修士的一場夢。
跪在地上的老人死不瞑目,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少年。
王賢的雙眼微感濕潤,心裡替先生感到自豪。
最後一劍,先生竟然用一滴水,告訴他道經中的道理,將要離開的先生,為兩個學生解釋天地間的道理。
王賢看著地上的老太監,輕聲說道:“死在先生的劍下,你足以自豪了。”
“你是誰?”
老人撲通一聲倒在血泊之中,不甘地說道:“就算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半晌之後,王賢忽然說道:“白癡。”
看著將死的老人,王賢的口中,突然響起了先生的聲音:“劍乃凶器,非聖人不能用。”
王賢沉默,他好像明白了先生此話的意思。
劍乃凶器,非聖人不能用,而聖人齊天,天道從來無情。
想到這裡,望著眼前的萬千修士,天下的英雄。
突然咧嘴一笑:“打雷了,要下雨了,諸位要與我一戰否?”
說完又看著那些瑟瑟發抖的禁軍,看著禁軍身後跟著的黑衣人,臉上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一臉惶恐,滿臉不甘的青年。
而是轉過身,一步往煙雨湖而去。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一襲黃衫的青年突然吼道:“你是誰?”
“轟!”的一聲,如驚雷落下。
萬千修士回過神來的瞬間,才發現眼前再無先生,連臉上戴著麵具的少年,也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風中隻有那句“你是誰?”在染血的煙雨湖上飄蕩。
金光閃耀,眨眼之間,換了人間。
王賢一時百感交集,甚至無語凝噎。
喃喃自語道:“先生,我去到了未來的某一時刻嗎?”
直到這一瞬間,王賢才有一種錯覺,好像跟師尊楊婉妗在時間神河,逆流而上那種感覺。
而當下的東方雲,卻讓他去到了未來的某一個時刻。
而十卷佛經裡曾有雲:“未來心也不可得。”
眼下的他並不在時間神河上順流而下,怎麼能去到未來的某一個時刻?
他甚至不敢相信先生舍得離開書院,離開李大路?
皇宮裡的某人,竟然向先生的杯中下毒?
世間又有什麼樣的毒藥,能讓先生這樣的修為生機儘失?
神海中電閃雷鳴,他依舊想不明白。
看著眼前的東方雲問道:“前輩,倘若你明知酒中有毒,還會義無反顧地喝下去嗎?”
“倘若喝了這杯酒,有可能身死道消,你會一口喝下嗎?”
“我不知道。”
東方雲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各人的經曆不同,當下所處的情形不同,做出的選擇也不會相同。”
王賢點了點頭:“若是八百年前,你的弟子為你端上一杯毒酒,你會喝嗎?”
東方雲一愣,王賢這番話如一把刀,刺進了他的胸口。
他沒有想到八百年前的弟子,而是想到了自己逝去的夫人。
一念及此,他依舊搖搖頭。
“或者有些所謂的情義,需要用一種絕然的方式去了結吧......抱歉,我還沒有過這樣的經曆。”
王賢歎了一口氣,他想到了天路沙城外,站在道觀山下的那一幕。
喃喃自語道:“這便是割袍斷義?”
想著他站在道觀前,揮手救下唐十三等人之後的那一幕,王賢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不等東方雲回答,他好像已經明白了先生的選擇。
“沒錯,正如你所說的那樣。”
東方雲淡淡一笑:“離開了這裡之後,你將不會再保留這段記憶。”
“為什麼?”
“因為你去過未來,而你不能在某一天,去改變未來。”
“好吧。”
王賢默想之下,上次跟師尊去了過去的某一刻,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又好像改變了很多事情。
隻是,眼下的他不在時間神河,身邊也沒有師尊。
跟眼前這家夥,不熟。
仿佛看穿王賢的心思,東方雲換了一個話題:“關於劍意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王賢的心神勉強從先生這番經曆中拔出,身體卻無比僵硬。
看一眼,你就死了。
這是他腦子唯一的念頭,這也是先生那一劍給他帶來的震撼。
當四大宗門的六個長老,往先生一劍斬來的刹那,他想了想,若是不用其他手段,單憑手裡的巨闕劍,根本不可能一劍斬敵。
而坐在輪椅上的先生,在萬千修士的眼裡,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絕世高人?
臥槽!
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眼前的老人一眼。
額頭上有一密密麻麻的細汗,唯一的解釋是
先生便是傳說中的聖人!
聖人不救!
聖人無心!
聖人之道,便是天道
如此一來,發生在書院所有的事情,都能在這一瞬間得到解答。
想到這裡,王賢忍不住問道:“難道我的先生,也是聖人?”
東方雲笑道:“聖人沒有入聖之前,也是凡人......”
“好吧。”
王賢不再糾結這個問題,這一瞬間他釋然了。
畢竟他給先生喝了一滴來自黃泉的弱水,一滴足以讓神棄之地,死去不知多少的仙人,扔出自己的神劍的水
一滴死亡之水。
一滴需要先生以向死之心,去擁抱的水
一切,他好像暫時不需要答案了。
想到這裡,王賢笑道:“我以後修行之時,如何能讓劍氣跟靈氣一樣,收放自如?”
東方雲指著穹頂的水晶,笑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等你的踏進化神境以後,你自然會慢慢明白這個道理。現在你隻需要記住這個道理,即可。”
聞言,王賢捂住額頭。
心裡暗暗腹誹:“你大爺的,一個個都要自己踏入化神境之後,才能明白一些道理。”
連那一把神劍也是,可老天偏偏喜歡捉弄他。
就算來到九天之上的妖界,依舊不讓他破境。
王賢不去想化神,而是看著東方雲說道:“我好像沒有什麼要問的了,前輩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說完伸出小手,就跟在昆侖山過年,伸手跟師父要幾枚銅板一樣的神情。
東方雲看著他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你一不是我的傳人,二不是青雲山的弟子,如何跟我討要禮物?”
王賢咧嘴笑道:“我替前輩承受了神龍一族的因果,比青雲山的萬千弟子,還要厲害吧?”
東方雲一時默然。
想了想,掌心金光閃耀,一個紫色的葫蘆出現在王賢的麵前。
“八百年過去,你我有緣......這玩意送你,慢慢去玩吧。”
“這是什麼?”
王賢一把搶了過來,生怕眼前這家夥反悔。
拔開塞子一道淡淡的酒香湧來,惹得他嘿嘿笑道:“就這一壺靈酒?”
在他看來,身為青雲山的祖師,也太小氣了。
自己打死打生,替他了結了八百年前因果,最後竟然用一壺靈酒,打自己打發了。
東方雲笑道:“這是一壺酒,卻也不是......你就是讓它收納一汪湖水,一條河流,也無不可,隻是,你有那麼多酒嗎?”
王賢聞言,終於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手一晃,收了起來。
想了想又說了一句:“前輩有什麼話,要帶給我的師尊嗎?怎麼說,她也是八百年後,青雲山的長老。”
東方雲聞言,無不感慨。
喃喃自語道:“你果真是一個好學生......”
說完伸手指向穹頂那塊巨大的水晶,隻聽哢嚓一聲,水晶刹那裂開,一道耀眼的金光自天穹緩緩落下。
“啊......”
王賢往後退去,心道這麼一大塊水晶砸下來,自己不得重傷才怪。
誰知萬道金光閃耀之下,裂開的水晶並沒有簌簌落下。
而是在他眼前幻化為一把劍,一把他從來沒見過的劍,緩緩自穹頂之上,落入東方雲的手中。
悠悠一歎,東方雲撫摸著這把閃耀著七彩光芒的神劍。
說道:“當年我用這把淑女劍鎮壓在此,隻是為了對付蒟蒻,沒想到他卻死在你的劍下。”
“然後,你要將這把劍送給我?”
“你想多了,此劍就留給你的老師吧,也算是我留給青雲宗一件寶貝。”
“好吧,我老師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寶貝?”
說完伸手接過淑女劍,仔細看了又看。
卻在刹那間想到蒟蒻跟他說的那番話,於是忍不住問道:“還有一把君子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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