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裡麵鐵凳上的人形容枯槁。
本就是病弱交織的兒童身,如今被打斷雙腿,真的癱瘓在了刑具上。
時冕對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感到不適,他蹙了下眉梢,腳步平穩地走了過去。
那些看守的人早在他進來前就收到了長官的消息,如今見到時冕,他們都自覺地往外退去,將空間留給了時冕和陸飯飯。
一聲沉重的關門聲響後,屋內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飯飯?”地上被擦拭得乾淨,沒有見到多餘的血汙。時冕走上前,他隨意掃視了一圈兒,就毫不在意地當著陸飯飯的麵坐在了地上。
陸飯飯現在的身體還是過於矮小,即使現在坐在鐵凳上,也難以讓時冕看到他的麵容。
時冕乾脆直接坐在了地上,這樣也好與陸飯飯平視。
果然,在時冕坐下後不久,一直垂著腦袋做將死狀的陸飯飯碧瞳動了動,隔著層陰暗,他將目光停在了時冕身上。
時冕見他看向自己,乾脆也支起下巴,抬眸看向了他:“飯飯?還是你想我叫你,林副官?”
林溯驀地扯開嘴角,他嗓音仿若已經被砸爛的破鑼,偶爾兩聲拌著沙煙和塵土,像是時冕小時在動畫片裡聽到的格格巫聲。
“……你是怎麼發現的?”他絲毫情緒起伏也沒有,如今見到時冕,也隻是啞聲詢問。
他做的那麼隱蔽……藏的那麼深……
時冕是怎麼發現的?
“我?”時冕瞳仁轉了下,攤手道,“我沒有發現,我隻是懷疑。”
“不過硬要說的話,那就是你下手的太早了。”
陸飯飯身體僵住,他抬頭艱難地看向時冕。
時冕神色如故,舉例道:“比如你對陸硯辭、對我、對……沈望。”
沈望對柑橘類水果重度過敏。
與他不熟悉的人必然不知道他的過敏源,但沈望在軍校時是風雲人物。
他整個大學期間都和陸硯辭的名字糾纏在一起,隻要是對陸硯辭感興趣的人,都會順帶著去了解沈望。
這樣一來,知道沈望對什麼東西過敏也就輕而易舉。
而林溯……也是這個軍校畢業的。
現今軍部裡百分之九十五的軍人都是來源於五大軍校,軍校之間消息互通,林溯甚至稱得上是陸硯辭的學長。
恰巧時冕當時在車上給了陸飯飯一個小橘子,無論讓沈望過敏的柑橘類水果是不是陸飯飯手上的那一個,時冕都開始覺得他不對勁。
往後,掛起的風鈴、係起的漂亮蝴蝶結、撒在樓梯上的黃油……都隻是讓時冕懷疑得更深。
既然懷疑了,那下一步就要檢驗。
機械程序死板冷漠,除非病毒入侵設備老化,否則它們從不騙人。畢竟無生命的數據永遠誠實,它們要比人類簡單很多。
“不過我想你也不是對陸戚然死心塌地吧。”時冕思索著,繼續道,“不然那個小風鈴也不會掛在一樓窗口了,雖說是對著陸硯辭的窗戶,但能拍到啥啊?啥有用的也拍不到。”
林溯靜默。
時冕說的話一句一句傳入他的耳中,如此不著調,卻又偏偏每一個都歪打正著。
……他對陸戚然死心塌地?
他怎麼會對陸戚然死心塌地?!
他這麼多年忠心的都隻有一個人……
隻是陸硯辭生性涼薄,無論是對林溯還是對周圍人,都冷酷之至。
縱使林溯在他身邊工作五年之久,卻依舊不敢與陸硯辭深入接觸。他隻能像個在陰暗中偷窺的老鼠,用攝像頭小心翼翼地記錄著有關陸硯辭的一切。
林溯不知為何笑了起來,他狀似平靜,話說出口時還是留有顫音。
“他讓你來見我,是放棄我了嗎?”
時冕:“……”
“不然呢?”時冕感覺這個世界的人腦子多多少少都有點毛病。
他開口道:“哥們,偷窺這事兒你就做的挺膈應人的,更彆提你後麵還給他下藥,你這是有多恨他?”
林溯怔愣:“……下藥?”
“你藏在玩具裡的紅粉,催情藥。”時冕緩緩道,“那上麵可是有你和陸戚然的指紋。”
“那是陸戚然的!藥是他派人下的!和我沒有關係!我……我……”林溯嘴唇顫抖,“……我是在幫長官。”
時冕眉梢挑起:“幫?”
林溯驀地哽住了。
那些久遠的事情,如今讓他回想起來還是心悸。
他用來偷拍陸硯辭的儀器,拍下了安德裡給陸硯辭下藥的全過程。
安德裡做事留有遺漏,剩下的那半袋紅粉被他扔在垃圾桶裡。
原以為東西會隨著垃圾一起倒掉,最終燒毀。但林溯看到錄像後特意去翻了垃圾桶,將紅粉收了起來。
他本該將此事如實告訴陸硯辭,但陸戚然何其敏銳,沒多久就發現了他。後來戰爭爆發,他更是受人暗算墜落到了懸崖底下。
此後,便是無止境的萎縮與劇痛。
林溯恨不得將陸戚然剝皮抽筋,生吃血肉。他憑著不知從哪裡來的執念和意誌,從幾千米的山崖下爬了上來。
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暗殺陸戚然。
但他早已不複當年。他的身軀矮小,如同孩童。肌肉更是全都蒸發,隻留下了一層老皮和鬆弛的血肉,連拿槍都顯得困難。
那場刺殺毫無意外的失敗了。
失敗之後,陸戚然想殺了他。但林溯手上有當時的錄像和紅粉,他們的指紋都在上麵。林溯以此為威脅,使自己在陸戚然手下活了下來。
本來都是正常的……事情發展到這裡都是正常的……
直到陸戚然放出誘餌。
他說,他可以幫林溯和陸硯辭在一起——讓他以這個特殊的身份,永遠和陸硯辭在一起。
他們再不是曾經的上下級關係,林溯作為陸硯辭的兒子,能獲得許多他曾經耗儘心血也得不到的溫暖和優待。
而作為交換,林溯要自願成為陸戚然安插在陸硯辭身邊的暗子,他要將拍到的有關陸硯辭的一切……全都交給陸戚然。
這算是他們之間的公平交易。
林溯何嘗不知道這是陸戚然對他赤裸裸的利用,但陸戚然給出的條件實在是太誘人了。
他這副身軀怎麼能夠再留在陸硯辭身邊,怎麼能夠和他近距離接觸?
林溯不可以,但陸飯飯可以。
隻要陸戚然幫他,他就永遠不會被發現。
沒有人會知道這個秘密,他能夠永遠留在陸硯辭身邊……永遠永遠……
直到他死。
時冕隻覺得林溯腦子不太好,他敲了敲旁邊的鐵凳,聲音清脆,帶著層層冷意進入了林溯的耳中。
“星盜撞擊大樓引起的大規模爆炸,你應該知道吧?”
林溯眼眸眨了眨,有些回神。
“樓塌了,死了很多人。但你、我還有那邊那個。”時冕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旁邊鼻青臉腫的周承燁,“都還活著。”
“那可是監獄裡的重刑犯,是花了不知道多少警力,犧牲了不知道多少軍人才抓住的危險分子。現在就這麼被放出來了。”
時冕聲音放低,他難得認真地看向林溯,道:“林副官,你覺得他們是想要撞死我和周承燁,還是想……殺了你呢?”
林溯碧色的眼眸底下埋著兩團濃重的青紫,他麵色陰晴不定,用力攥緊了底下的鐵凳。
鐵凳的表麵冷硬至極,硌得他手掌鈍痛難忍。
“……你和我說這些也沒用。”許久,林溯臉上露出幾分嘲諷與辛酸混雜的艱澀,他咳了兩聲,喉間滿是腥甜,“他已經拉攏了軍部近七成的人,你做這些不過無用之功。”
“兄弟,這種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還是彆說的好,怪晦氣的。”時冕從來不在意這些,他語調上揚,定定地看著林溯。
“你就告訴我,你想不想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