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聿將蘇紫菀送回聽菀閣,去看了眼謝老夫人睡的安穩,才踏著月色回了雲水軒。
雲水軒本就安靜,現下沒點了幾盞燈,整個院落空蕩蕩的,參天古樹如鬼魅般林立在池邊,一眼就能看到還未點燭的房間。
他擰起眉心,冷聲問道:“她還沒回來?”
長術點點頭,“屬下問過宮裡的人了,夫人下午就出了宮。”
謝淮聿看著空蕩的房間,神情冷淡的問:“她去了何處?”
長術這下被難住了,謝淮聿從不過問顧懷夕的行蹤,不僅因為不在意,更多的是顧懷夕每日都在府裡,國公府大大小小的奴仆都知道她不是在廚房忙碌,就是在書房侍弄筆墨,或是在謝老夫人跟前伺候湯藥,幾乎沒有這樣入夜不回的時候。
況且,現在蘇紫菀回來了,府裡人的重心都放在了聽菀閣,誰還關心顧懷夕的行蹤。
見長術回答不出來,謝淮聿淡淡道:
“她真是越發驕縱了。”
長術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夫人心情不好,也是在意侯爺的緣故。”
謝淮聿凝眉駐足片刻,一身玄色錦袍融入暗夜,最終走出雲水軒。
——
府門前,顧懷夕同沈嘉白道謝:“多謝小師兄,夜深了,你快回去吧。”
沈嘉白點點頭,將手裡的一包糖荔枝塞到顧懷夕手裡,
囑咐道:“夕夕,若遇上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大可以來尋我。”
顧懷夕笑著道謝,指了指手裡的糖荔枝:“這不是給伯母買的嗎,小師兄就這樣送了給彆人?”
沈嘉白眸色清淺,瞳孔閃爍著異樣的光亮,
他說:“你不是彆人。”
顧懷夕一愣,剛要開口,卻見沈嘉白的眼神明顯一僵,看向她的身後。
她回過頭,便看見謝淮聿站在府門下,高大的身型如一座雕塑,漆眸緊盯著他們二人,唇角落了一絲弧度,顧懷夕知道,那是他心中不悅時常有的神色。
他在不悅些什麼?
自己的妻子和彆的男人說說笑笑麼?
顧懷夕知道,他不會有這樣無用的情緒,從前不會,如今有了蘇紫菀便更不會。
謝淮聿提步走到顧懷夕身側,幽深的眸子掃了一眼沈嘉白,緊接著視線落在顧懷夕手裡的紙袋上,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指骨,捏起紙袋的一角,隨意丟在地上,圓滾滾的糖荔枝霎時間滾落滿地。
沈嘉白麵色一變,聲線冷了些:“謝國公,這是何意?”
謝淮聿自雲水軒出來後,本想去書房,不知怎的就走來了門口,就看見顧懷夕和沈嘉白二人相視談笑。
自己的妻子和彆的男子說笑,或許是占有欲的天性在作祟,他忽然心下有些不舒服,緊接著又有些不悅,顧懷夕最近的行為越發逾矩,
他應該給她個教訓。
謝淮聿並沒有回答沈嘉白的話,反而一把摟住顧懷夕的腰肢,強勁有力的臂膀將她箍的動彈不得,
低沉的嗓音響起:“沈大學士怕是記錯了,我夫人從不愛吃甜食,這不明來路的食物,還是丟了的好。”
“吃壞了肚子可不值當。”
看了眼放在顧懷夕腰間的那隻大掌,沈嘉白溫潤的眉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不怕謝淮聿,他隻是怕顧懷夕受委屈。
最終,沈嘉白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顧懷夕眼底含著譏諷,淡聲問道:“戲演夠了?”
謝淮聿眉頭微挑,似是對顧懷夕的冷淡有些意外,他將手慢慢收回,幽深的眸子看著顧懷夕,語氣緩和了不少,
“懷夕,你鬨了這麼久的脾氣,也該收一收了,彆忘了,你是國公夫人,這般的任性胡鬨,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國公府?”
音落,顧懷夕抬起眼皮,
她有些想笑。
她所承受的痛,在自己丈夫眼裡,隻是一場該及時收場的胡鬨,她的孩子甚至還比不上國公府的名聲。
顧懷夕沒有說話,反而慢慢蹲下身子,將散落在地上的一顆顆糖荔枝撿起,
雪白圓潤的糖果沾了些許灰塵,她用帕子擦了擦,卻怎麼也擦不掉上邊的汙垢。
謝淮聿對她這樣的行為有些不滿,卻也沒有製止,深眸緊盯著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個成親三年發妻好似哪裡不一樣了,他好像從未認識過她一般。
直到最後一顆糖荔枝收進紙袋,顧懷夕才重新站起身,看向謝淮聿。
許久,她才輕聲開口:“或許你不知道,我其實很喜歡吃甜食,小的時候一入夜我就不肯睡覺,母親怎麼哄都沒有用,非要含一塊飴糖才肯入睡。”
謝淮聿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下意識的說:“那又如何?”
顧懷夕笑了,她和他從來都是這樣詞不達意,兩相徑庭。
就如糖果沾了泥,再怎麼擦也回不到無潔的狀態。
夜風清冷,吹在身上生疼。
顧懷夕喉間有些酸澀,可終究撐著她說完了那句話,一字一句,咬字入骨。
“謝淮聿,我們和離吧。”
話音落下,
謝淮聿臉色依舊黑沉,可眉眼裡,卻是絲毫都未被這句話震懾到,他知道因為蘇紫菀,顧懷夕心裡不痛快,可菀菀畢竟在西疆受了那麼多年委屈,他能補償她的隻有一個平妻的位置。
她顧懷夕還是名正言順的國公夫人,是京城多少女人渴求的位置,哪怕是一個妾,都有無數人神往。
顧懷夕竟然要和他和離?
他不禁想起蘇紫菀的那句話,顧懷夕是太傅嫡女,性情自然是驕縱了些,可她竟拿和離來威脅他,實在不懂事。
謝淮聿冷冷開口:“懷夕!不要再胡鬨了,我知道你不願意讓菀菀做與你同等地位的平妻,可聖旨已下,這件事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你仍舊是我明媒正娶的發妻,以後我們的孩子會是國公府的世子,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他的位置。”
顧懷夕攥緊了手中的糖荔枝,孩子兩個字,像兩支利刃狠狠插進她的心口,疼的瞬間眼眶發紅。
她不會再有孩子了,甚至,也沒有長久的未來了,
是因為謝淮聿,她才沒有生育的能力,這件事,應該讓他知道。
月色闌珊,清冷的月光攏在她的周身,
她抑製著險些失控的情緒,突然就想把這粉飾的太平砸個徹底,
她吼了句:“謝淮聿,你還不知道吧,我不會再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