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夕在含元殿並沒有見到齊玉卿,一問宮女才知,所有的親眷都已經去了宸陽殿,
顧懷夕有些忐忑,從宮裡一路走進來,東西六宮寂靜肅穆,連人都很少見,不知為何,顧懷夕竟有一種皇帝已經病逝的預感。
其實情況正如她所料,
宸陽殿裡黑壓壓的跪了一片,齊玉宣昏昏沉沉的躺在龍榻上,麵色泛著異樣的不健康的紅潤,床榻邊齊玉卿和謝淮聿緊緊守著。
齊玉卿早就哭腫了眼,拽著齊玉宣的手一直低聲呼喚:“哥哥——哥哥——你再撐一撐,彆丟下我好不好。”
謝淮聿眼眶有些發紅,沙場鐵血早就給了他一副硬心腸,可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在眼前流逝,也終難抵住親近之人的生離死彆。
床榻下,年僅十歲的太子早就哭的沒了聲響,小小的身體瑟縮在顧德忠身邊,就這麼看著自己的父親在鬼門關遊蕩。
或許是聽見了親人的不舍,齊玉宣慢慢睜開眼,首先看見了謝淮聿,他張了張嘴,氣若遊絲的說:“阿聿——讓他們都出去,玉卿和太子留下。”
眾人散去,諾大的宮殿隻剩寥寥幾個親人,
“可笑,坐擁四海,九五之尊又怎樣,臨行前還是自己的親人最值得托付。”
齊玉卿哭出聲,
“哥哥你再撐一撐,為了我和太子,再多陪我們幾年。”
齊玉宣靠在枕上,溫柔的看了眼自己的胞妹,然後拉住謝淮聿的手,自顧自的說,
“阿聿,朕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怪我,你不說,朕也知道,你性子深沉,什麼都不肯和朕說,這些年隻一味的呆在邊疆,朕知道你想尋回你的母親和蘇紫菀。好在蘇紫菀回來了,朕對你的愧疚也能少一點。”
謝淮聿麵色平靜,唯獨在聽到母親二字時,眸色不停閃爍。
“當年,若不是朕聽信了那人的話,邙山之戰我們東樾未必會敗,謝國公和夫人也不會蒙難,朕一直愧疚,一直想把東樾最高的權位都給你,可朕沒時間了,這件事就——隻能交給太子。”
“太子,你可聽到了,這朝堂除了謝家,你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太子眼神懵懂,小手攥著父親的衣角,“太傅也不可以麼?太傅也曾是父皇的老師。”
齊玉宣搖搖頭,“朕說了,唯有謝家,能保你穩坐江山。”
太子點點頭,懂與不懂他都會照做。
齊玉宣放下心來,一隻手拉著謝淮聿,另一隻攥著齊玉卿,這兩個人是他最信任的。
“阿聿,其實蘇紫菀回來朕比你還高興,起碼你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她,至少,她不會讓你總活在恨裡,隻不過朕不能親眼看著你們成親了。”
“阿聿,不要總活在恨裡,不要對自己太狠,珍惜眼前人。”
謝淮聿動容,眼眶少見的泛起濕意,
“放心吧,我會替你守住江山,護著太子,有朝一日,一定會踏平西疆完成我們的宏願。”
心裡的那個問題,他不準備再問了,皇帝說的沒錯,他不能總活在恨裡,母親的下落他會自己查,害死父親的凶手他會自己擒,就讓齊玉宣安心的走吧。
齊玉宣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目光已經散去了剛才的光彩。
大限已到,這一刻纏繞在心頭的再不是什麼江山霸業、詭譎朝堂,唯有親情讓他留戀不舍,他伸出手,
“父皇——母後——孩兒來尋你們了。”
然後,他看見了哭的不成樣的小妹,他有點抱歉,怎麼能丟下她自己先走了呢,彌留之際,
他抱歉的說:“小妹,對不起,哥哥先走了,你要——記得幸福——”
———
顧懷夕剛走到宸陽宮,就聽見哀鐘奏響,百官哭嚎,她的腳步頓了一瞬,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靠近死亡。
有一瞬間她在想,五年後她會是何種光景,也會彌留在榻上,看著親人朋友悲痛?
可至少,是有親人朋友陪著的,那樣也不算孤單,她實在太害怕孤單,即便改變不了也不想孤零零的麵對死神。
皇帝已逝,謝淮聿當眾宣布,太子立即繼位登基。
再然後,顧懷夕終於看到了齊玉卿,她由婢女扶著走出宸陽殿的大門,腳步虛浮到站不住,
顧懷夕連忙奔過去扶住她,在看見顧懷夕的一刻,齊玉卿有些茫然,
“是懷夕啊?”
顧懷夕強忍著眼淚,給她拭去腮邊淚水,“玉卿,彆太難過了,陛下會走的不安心。”
齊玉卿點點頭,眼前儘是哥哥臨終時對她的關切,她不能放聲哭。
顧懷夕抬眼看去,百官正在圍著謝淮聿和新皇帝,謝淮聿眼角微紅此刻正領著新皇和百官商議大喪禮儀,
新皇怯怯的站在謝淮聿身側,說是商議他壓根沒有半點主意,隻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痛中,可他不敢外露一點情緒,太傅曾說過,做一個皇帝首先要學會不露聲色,他始終記得這一點。
顧懷夕收回視線時,謝淮聿正朝這一側看過來,在看見顧懷夕的一刻,涼薄的目光沒有半分改變,就如同看見了一個與自己沒有半分乾係的人。
顧懷夕並沒有放在心上,她同樣平靜的收回視線,扶著齊玉卿回了含元殿。
齊玉卿剛躺下就摟住顧懷夕哭出了聲,顧懷夕摟著她不斷安撫,
“懷夕,在百官麵前,我是威儀赫赫的長公主,可隻有在你和哥哥麵前,我才是一個普通女子,才能隨意放縱情緒。”
“哥哥走了,我要替他照顧新皇,守住這個江山,不能讓他走的不安心。”
“懷夕,這幾日就留在宮裡陪我……我害怕……”
顧懷夕點點頭,看著齊玉卿哭的睡了過去,她給玉卿掖了掖被角,想去點一爐安神香時,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奔床榻而來,
是宋羨安。
宋羨安一身白衣,在看見齊玉卿安睡的一刻終於放下心。
顧懷夕小聲和他說:“讓她睡一會兒。”
宋羨安給齊玉卿捋了捋發絲,愛戀的在她額頭輕印下一個吻,隨後和顧懷夕走出含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