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夕一路奔回家，在踏進青雲齋的時候，渾身控製不住的顫抖。

屋子裡堆滿了人，姚氏和一雙兒女都在，還有兩個大夫守在顧老夫人床前，看見顧懷夕走進來，眾人很自覺的讓開了一條道，

唯獨顧清芷哭紅著雙眼不肯讓顧懷夕過去，她指著顧懷夕問，

“姐姐不是信誓旦旦的說能救父親嗎？結果呢？父親救不了，祖母又病成這樣，難不成姐姐在說大話不成？”

顧懷夕皺了皺眉，接連的打擊讓她頭腦發懵，這個時候她不想和任何人分辨，隻想看看祖母，她低斥了聲，

“滾開！”

顧清牧顧全大局，一把將顧清芷拉到旁邊，

“你在說什麼胡話？這些日子阿姐照顧祖母打理府院，為父親的事情奔波，我們都看在眼裡，你沒資格指責阿姐！”

顧清芷咬著唇，還想趁著這個時候發一發心裡的私氣，顧清牧卻叫姚氏把顧清芷帶了出去，

姚氏也想看看自己的婆母到底如何了，可顧懷夕這個時候不想讓任何人打擾祖母，她讓所有人都出去，還她們祖孫二人一片清淨。

燭光昏黃，顧老夫人身子虛浮的枕在軟枕上，一旁的宋嬤嬤一邊擦眼淚一邊想把參湯給老夫人灌進去。

顧懷夕輕撫著祖母的手，一直在低聲呼喚，

“祖母，是懷夕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是懷夕啊。”

顧老夫人緊閉著眼，沒有一點睜開的意思。

她看向宋嬤嬤，“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走的時候祖母不還好好的，”

宋嬤嬤哽咽的說了實情，

“自從聖旨下發後，老夫人便一病不起，昨日醒來時不想讓小姐擔心，喝了一整碗參湯吊著才勉強有了些精神，今日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就噴了一口血，大夫來了也說不出個具體說辭，隻說老夫人肝氣鬱結，難度過此關。”

宋嬤嬤的話讓顧懷夕不敢相信，她雙手顫抖的握緊了祖母的手，輕撫著她鬢邊的銀絲，泣不成聲的呼喚著她。

或許是聽見了她的呼喚，顧老夫人竟然慢慢睜開眼，有些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她看見了顧懷夕。

“是我的懷夕啊——”

顧懷夕將頭伏在祖母身旁，哭著應答。

老夫人也滿臉是淚的輕撫著自己最疼愛的小孫女，

“懷夕，祖母好像做了個夢，夢見了你的祖父，他年輕了許多，和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一個樣，說在那邊安置好了家到了時候就會來接我，還有你的父親，一家三口在那邊好好生活。”

老夫人聲音顫抖，憐愛的看著顧懷夕，

“可我不想和他走，我舍不下我的懷夕呀，我們都走了，誰還能照顧我的懷夕，祖母還想陪著懷夕。”

顧懷夕哭出聲，攥著祖母的衣角不肯放手，“祖母要說話算數，要好好活著，你不會有事的，父親也不會有事的。”

顧老夫人點點頭，她看著站在一旁偷偷哭泣的宋嬤嬤，

“都彆哭，我沒事，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顧老夫人在安慰她們，實則她知道，這個坎兒她隻怕是邁不過去了，她活了大半輩子，前半生丈夫疼愛後半生兒子成器，已經很知足了。

她不怕死，她隻怕懷夕此後孤身一人麵對這世界。

顧懷夕哭著點點頭，她從宋嬤嬤手裡將參湯接過來，看著祖母一口一口咽下。

剛鬆了一口氣，

顧老夫人就再次噴了一口血。

黑紅的血液傾灑了顧懷夕滿身，她驚慌失措的拿手逝去顧老夫人唇邊的血，儘管心裡害怕到了極點，她還是強撐著說，

“這參湯一點都不好，嗆到祖母了。”

她吩咐宋嬤嬤去換一碗。

顧老夫人知道一切都已經是徒勞，但她沒有阻止，宋嬤嬤走後，房間裡僅剩了祖孫二人。

老夫人哆哆嗦嗦的自枕後拿出個小箱子，

打開裡邊珍藏著幾件她的陪嫁珠寶，還有厚厚的一疊銀票，田產，甚至還有房契。

她將把裡邊的東西一一拿給顧懷夕看，

“這是祖母私藏的積蓄，就等著有一日能給你做傍身錢用，祖母終究是要走的，沒有誰能陪你一輩子，有了這些起碼能保證你不為柴米油鹽和生計發愁，至於彆的，祖母也不強求了。”

“咱們顧家淪落至此，都是命數，你不要怪任何人，日後沒有家族庇佑，你要好好愛自己，一切都以自己的意願為主——祖母還是希望你能找一個愛重你的人愛你護你一輩子，至少不會負你。”

顧懷夕哭的更厲害了，這箱子雖小，裝的卻是祖母對她的拳拳愛意，

她將箱子合上，不肯收下，

“等祖母好了再給懷夕好不好？”

顧老夫人蒼老的眼裡滿是留戀，她看了一眼跳動的燭光，燭光後站著那個豐神俊朗的故人，他對著她笑咧唇一笑。

老夫人知道，她的大限到了。

她看著顧懷夕，最後一次，最後一眼。

懷夕，祖母陪不了你了，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

她拉著顧懷夕的手，用最後一點力氣囑咐她：“若能救你的父親最好，若救不了，你要先保重自身，我們一家人，終究還有再見的一天。”

顧懷夕拚命搖著頭，攥緊了祖母的手，就好像隻要她不鬆手，祖母就不會丟下她。

“祖母！”

顧懷夕淒厲的喚了一聲，想把祖母的神識換回來，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祖母的瞳孔在慢慢擴散，像墨水在清水裡暈開，呼吸也輕的像羽毛飄落。

……

祖母走了，

跟著祖父回了另一個家。

這世間，從此少了一個愛她入骨的人。

顧懷夕哭到失聲，抱著祖母的手臂不肯放開。

外邊守著的人一窩蜂的湧進來，顧清牧和顧清芷哭成一團，沈嘉白也跪在地上擦拭著眼淚。

顧懷夕眼中看不到任何人，她隻能感覺到祖母身軀的溫度在一點點流失，她拚了命的想捂熱卻怎麼也追趕不上失去的速度。

她的心撕裂一般的疼，

她還沒救回父親，就先失去了祖母，

祖母臨死都沒有再見一眼自己的兒子，是她對不住祖母，

是她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