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的逝世,給諾大的顧府徹底籠上了一片陰雲,顧家的天從此再也亮不起來了。
顧懷夕一直守在老夫人身側不肯走,她親手給祖母換上壽衣,給她梳妝整潔,
就算是走,她也要讓祖母體麵的走。
顧清牧想幫忙,卻被顧懷夕拒絕,她看著顧清牧哭紅的雙眼,抬手給他理了理鬢間的碎發,然後緩緩開口,
“你是家裡唯一的男丁,不該把精力浪費在這種事上,祖母的後事,還要你親自操持。”
顧清牧鄭重的點點頭,然後轉身出去安排喪儀。
顧懷夕依舊守在祖母床前,守著這個予以她生命的至親。
門口傳來腳步聲,
顧懷夕抬頭看去,沈嘉白身上的青色衣衫,已經換成了白色喪服,他對著老夫人用力磕了三個頭。
顧懷夕很感謝他的一片心意,
“謝謝你,小師兄,你不是顧家人,沒必要穿喪服的。”
沈嘉白站起身對顧懷夕說,“老夫人等同於我的半個祖母,她走了,我理應好好送她。”
顧懷夕沒再說話,隻自顧自的看著祖母的遺容。
看她傷心的樣子,沈嘉白心中不忍,低聲安慰她,
“夕夕,你彆太難過了,也該顧著自己的身子,老夫人這樣疼愛你,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顧懷夕目光未動,喃喃說道:“我知道的,祖母不想我傷心,所以就連走的樣子都是安靜祥和的。”
“小師兄,我不會倒下的,我還有很多沒完成的事,我還沒有救出父親。”
見她還沒有傷心到失去神智,沈嘉白淺淺鬆了口氣,
“夕夕,老師給我寫了封信,讓我送給蘇玄,或許這裡邊有他自救的方法,這個時候我們更不應該倒下。”
顧懷夕收回些心神,慢慢朝沈嘉白看過去,
沈嘉白篤定的點點頭,眼底燃起希望的火苗。
“一定是這樣的,老師不會平白無故寫信給蘇玄,我現在就去!”
他興奮的跑出顧府,連馬都沒騎,天色將亮街道上隻有幾個早早出攤的小商販,他狂奔到蘇家時,門口的小廝還在打盹。
他用力敲開蘇家的門,還不等小廝趕他,他就闖了進去,找到睡意惺忪的蘇玄後,他將信塞到蘇玄手中。
“這是我恩師寫給蘇大人的,蘇大人好好看看,你們都是陛下的朝臣,不應該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鬥的你死我活。”
蘇玄睨了他一眼,覺得他的話實在天真,半點不像一個涉政之人,
他將信扔回沈嘉白手中滿不在乎的說,“你個黃口小兒懂什麼?你父親就是這樣教你的?真是有辱首輔門風。”
沈嘉白沒什麼心思和他辯論,再過幾個時辰,老師就要被處斬了,他隻能儘最大力幫老師。
他甚至開始懇求蘇玄,求他展開看一看。
蘇玄滿臉不耐煩,因為他知道,無論這封信上寫什麼,都改變不了顧德忠必死的結局。
他還是將這封信拆開草草掃了一眼,誰知就這麼一眼,他的目光就驟然被上邊的字吸引了去。
他不敢相信信上所寫,
他又問了一遍沈嘉白,“這是顧德忠親筆所寫?”
沈嘉白點點頭,“我沒有騙蘇尚書的理由。”
蘇玄在他的眸子裡隻看到了坦然,他開始相信,這就是顧德忠臨死說的真話。
顧德忠在信上說,
顧懷夕是他蘇玄的女兒。
當年菀娩跟他回了京城,就發覺自己已經有了身孕,因為這個孩子她有些後悔來京城,可就在她打定主意回西疆尋他時,他的夫人已經剩下了蘇紫菀,幕菀娩得知之後心如死灰,對他的最後一點希冀都被恨湮滅。
她決定打掉肚子裡的孩子好好在京城生活,可顧德忠不同意,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條生命,他們沒有剝奪她來到世上的權力。
所以,十個月後,顧懷夕出生了,顧德忠將她視作自己的親生骨肉,將這個秘密徹底掩埋在過去。
而如今他終於說出口,是不想讓蘇玄的報複波及到顧懷夕。
畢竟,那也是蘇玄深愛了一生的女子的孩子。
蘇玄攥著手上的信老淚縱橫,這個秘密無異於晴天霹靂,讓他既心痛又高興,心痛的是他和菀娩就這樣生生錯過了一生,高興的是在這世間,她給他留下骨肉。
顧懷夕竟然是他的女兒,難怪她長得那樣像菀娩。
蘇玄顧不上想那麼多,他要趕緊把自己的女兒接回身邊,他心急的穿上外袍門口跑去,
而沈嘉白被丟在原地,他撿起地上的信,看完之後,麵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他將信揉成團,匆忙追著蘇玄的腳步跟了出去。
沒一會兒,一雙纖長又隱隱露著凍瘡的手將紙團撿起,展開看清後,一雙英氣的眼眸已然滿是血腥殺氣——
——
謝淮聿終於回來了。
他騎著快馬風塵仆仆的自城門疾馳而來,前來接應的人告訴他顧老夫人過世的消息,墨色的瞳仁卷起些許驚訝,沉默許久,他讓長術去蘇家送藥材,自己則快馬加鞭的去了顧府。
然而,
還未到顧家,
他就在不遠處看到一片火光衝天,百姓都在相繼奔走,
“顧家走水了!快救火啊!”
熊熊烈火如一個個數不儘的火舌,將半個顧府吞滅,無數人相繼上前都被火光勸退。
謝淮聿奔至門前的時候,大火已經燒紅了京城的半邊天,姚氏和顧清芷坐在地上哭泣,顧清牧想衝進去救人,甚至還有蘇玄老淚縱橫的站在那裡滿臉悔意。
所有人都在,唯獨沒有看見他的妻子顧懷夕。
他近乎瘋狂的要衝進火裡,不知道是誰攔腰將他攔住,
他發了瘋的將那人甩開,沒有人能攔住他,
他要去救懷夕,他的懷夕就在裡邊,他不能看眼睜睜的看著懷夕被火奪走,
他將水桶搶過來,兜頭將自己澆濕,然後奮不顧身的衝進火中。
大火燃燒的太快,房梁柱子皆被燒斷砸到前方,他用手撥開也走不進去。
蘇玄衝上前一把將他拉回來,“你進去就隻會喪命!”
謝淮聿聽不見,他看見漫天的火將一整個顧府吞滅,他再也見不到懷夕了。
為什麼懷夕要這麼殘忍的懲罰他。
一口鮮血自胸腔噴湧而出,他緩緩低下頭,看見胸口處血淋淋的,心臟已經隨著這場大火徹底碎成粉瀣。
……
數年後,許多見證的百姓還記得,權勢滔天的國公爺,在灰燼之中徒手尋了整整兩日。
那場大火,隻帶走了一個人的性命。
那就是他的妻子,從這一年開始,他陷入了無邊的悔恨。
火光幻滅後的顧府,再也沒有了明亮起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