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看到梁紅英一同進來,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有些詫異,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梁紅英,她雖換了身衣服,頭上的頭巾卻已取下,因為這裡無需再做偽裝。沒等梁紅英開口,王老五便指著她,語氣裡滿是意外:“你、你不是那位姑娘嗎?”
梁紅英挺直腰板應道:“是啊,我是梁紅英。怎麼,在這兒見到我很奇怪嗎?我就是特意來找你的,王老五。”她靈活應對著這突如其來的相遇,心想若告知對方外頭有鬼子追捕,這人會不會通風報信呢?不敢說也沒把握,不能冒著險!所以這件事情必須瞞著他!
從上次喝酒的情形看,王老五雖與馮少帥是狐朋酒友,一樣是花花公子,卻也有股熱心腸,隻是這人品性究竟如何,還需進一步驗證。
王老五一聽這姑娘是來找自已的,頓時心花怒放,一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姑娘既然找我,那就進屋裡說。”一旁的孫笑也沒想到梁紅英竟認得這家人。她本是見門開著,怕追兵趕來,想著都是鄉親鄰居,躲進來糊弄一下,躲開那些鬼子再走,沒想到竟遇著熟人,當
屋內陳設頗為豪華,儘是古董家具。待客大廳寬敞,二三十人同時落座也不顯擁擠。王老五忙用袖子擦了擦旁邊的椅子,招呼梁紅英坐下,又大聲喊人倒茶。話音剛落,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慌慌張張跑出來,先看了一眼客人,又扭頭回去端茶具。
梁紅英見正堂上掛著兩幅畫:一幅是老虎,一幅是迎客鬆。畫作古樸,透著年代感,像是文物古董。她盯著字畫多看了幾眼,王老五見狀得意地介紹:“這兩幅畫不錯吧?一幅花了五百塊大洋,一幅一千塊。人家都說好,我也不懂,掛客廳充充麵子。姑娘你懂行不?給我品評品評?”
梁紅英起身湊近,想看看落款——一幅題著“天池山人”,一幅署著“趙如殷”。她雖不深研字畫,卻也知是名家手筆,難怪王老五這般顯擺。此時小丫鬟已端來茶水,殷勤地給眾人斟上。王老五這才問:“姑娘找我啥事?我住得這麼偏,你咋找到的?”
梁紅英哪有心思閒聊,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等追兵散去。她端起茶輕抿一口,隻覺香氣濃鬱、滋味醇厚,一股清氣直沉腹中,不由得驚歎:“你用什麼茶招待我?從沒喝過這麼好的,聞著就不一般。”王老五一聽有人誇他的茶葉,頓時眉飛色舞,拍著桌子炫耀:“姑娘真識貨!這是武夷大紅袍,我買時六十多塊大洋一斤,現在一百塊都不一定能買到。這茶提神又耐品,一般人我可不拿出來。看你有品位,又是馮少帥的人,才特意招待你。”
梁紅英暗歎誤打誤撞進了對的家,孫笑也跟著沾光,坐在桌前細細品茶,不住點頭。她留意到家具皆是古樸之物,手摸的椅子竟是梨花木所製,雕龍畫鳳,顯然是古物,便問:“這也是文物?從哪兒淘來的?”王老五哈哈大笑:“姑娘太識貨了!這是我花重金買的,聽說是朝廷某位王爺坐過的。我一共買了六把,每把都有來曆……”
話未說完,門口突然傳來吵嚷聲,夾雜著日語。梁紅英心頭一緊:莫不是鬼子來搜查?孫笑也慌了神,沒想到追兵竟尋到了這裡。王老五忙安撫:“你們在屋裡待著,我去看看。”梁紅英這才想起,進門時看門的不在,才讓他們鑽了空子。孫笑苦笑道:“紅英,這回真是沾了你的光,不然咱們怕是逃不掉。”
梁紅英聽了心中愧疚——孫笑是她的救命恩人,出攤的主意也是自已提的,如今連累她遭難,實在過意不去。看日本人這般窮追不舍,想必是被我們壞了大事,徹底激怒了。
梁紅英滿心擔憂,不知王老五能否應付外頭的日本人。這時小丫鬟又來倒茶,她給孫笑使了個眼色,示意若情況不妙就得先找地方躲起來。孫笑心領神會,悄悄觀察屋內有無藏身之處。梁紅英也注意到兩塊大布簾子,想著關鍵時刻或許能躲在後麵避險,眼下隻能先看王老五應對結果。
外頭忽然傳來笑聲,聽語氣王老五竟認得那日本人,對方似乎還挺尊重他。兩人寒暄幾句後,王老五大大咧咧走進大廳,說道:“沒事沒事!外頭是黑龍會會長,正帶人搜犯人呢。也不知誰這麼大膽,敢在日本商會寓所開槍殺人。他們問我有沒有可疑人躲進來,我家那看門的說沒見著,他們還不信,非讓我出去解釋。我跟那會長打過幾次交道,他總得給我個麵子——這不,連查都沒查就走了。”
梁紅英暗自慶幸,卻也明白追兵恐怕已兩班彙合,追我的撲空,轉頭又來搜捕孫笑。聽王老五說“黑龍會”是商會保鏢,原來有這麼大來頭,她不禁後怕:幸虧自已沒和這幫人照過正麵,否則恐給曹家惹禍。父親本就危機四伏,她怎敢再給他添新麻煩?可眼下孫笑和江萬全又該如何安置?她越想越煩,哪還有心思陪王老五閒聊。
王老五卻還在誇誇其談,繞了好大一圈才想起問:“梁姑娘,你到底找我啥事?”梁紅英這才回過神,說道:“想請你幫我傳個話給馮少帥。他答應通融,放了我們曹老爺,說兩天後給消息,可我見不著他,想勞煩你問問情況。你和少帥是好朋友,這點忙應該能幫吧?”
王老五立刻拍桌應下:“那當然!我和少帥鐵著呢!從酒席廠到風流場,哪兒都有我們倆的交情。我去大帥府跟看門的打個招呼就能進,你想見他也不難,跟我去就行!”梁紅英忙順著話頭說:“那太好了!王大哥,我想明天就見少帥,問問我們老爺的事,商量得怎樣了。”王老五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姑娘你住哪兒?我怎麼通知你?”
梁紅英心想,江萬全住的地方還算安全,孫笑的住處既已暴露,今晚就得帶他和江家兄弟一起搬過去。於是她說:“王大哥,不如明天我來找你,勞你幫這個忙?”王老五爽快答應。
事情暫時敲定,梁紅英卻犯了難:大白天出門不安全,得等到晚上才能走。她忽然想試試黑龍會的人是否記住了自已的長相,目光掃到客廳角落的衣架,上麵掛著幾頂禮帽。她走過去拿起一頂戴上,大小正合適。
王老五端著茶看她試帽子,滿眼欣賞:“姑娘對我的禮帽感興趣?喜歡就送你。看你穿的大褂又土又舊,我這兒有的是新衣服,隨便挑!”梁紅英正有此意,立刻笑著道謝。王老五大喊一聲“小丫頭”,不一會兒,小丫頭就端來兩件新大褂:一件古銅色,一件灰色。梁紅英換上古銅色的,頓時顯得一表人才。王老五連連稱讚:“人長得漂亮,穿什麼都好看!這衣服跟你真配,留著吧!”說罷又吩咐廚子準備豐盛飯菜招待客人。
梁紅英不再客氣,換上男裝後,她把麻花辮盤起,戴上禮帽,活脫脫一個精神小夥,隻是容貌太過秀麗。孫笑看懂她的用意,默默點頭。梁紅英對王老五說:“我這位妹子在你這兒多呆會兒,我出去溜一圈,吃飯時回來。”王老五忙不迭點頭:“去吧去吧!你是少帥的人,將來還得靠你在少帥麵前美言呢!”說罷哈哈大笑。
梁紅英出門前,向看門的大爺點頭示意:“大爺,我是王先生的朋友,進來時您不在,我出去轉轉就回來,彆攔我啊。”大爺忙哈腰讓路。
一上街,梁紅英見天已大亮,街道上車水馬龍,熱鬨非凡。她沒瞧見黑龍會的人,便想往熱鬨處走走,又怕去擺攤的地方太遠,於是朝著路儘頭閒逛,一路東張西望,專尋穿黑衣服的人。
路過一個街口時,果然看見四五個黑衣人正在盤查行人。他們雖沒直接阻攔路人,目光卻不住搜尋。梁紅英故意朝他們走去,想試試自已是否暴露。直到走到跟前,那幾人都沒反應,她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看來對方隻見過她的背影,沒記住長相。
她大大方方從黑衣人麵前走過,本以為無事,不料走出四五米時,忽然有個日本人厲聲喊道:“喂,你等等!”
梁紅英一聽暗叫不好:“這是在喊我嗎?難道他們認出我了?”她緩緩轉過身,這才放下心來——原來旁邊有個路人經過,幾個日本人看他不順眼,厲聲將人喊住。一個日本人薅起那人脖領子打量,見無可疑之處,猛地一推:“快滾!”
梁紅英見狀暗罵:“這幫人也忒不像話了!就算搜查,難不成所有中國人都得罪你們了?”她心中有氣,卻隻能隱忍,繼續向前走。雖說這撥人沒識破她,但黑龍會人多眼雜,難保其他人不看出破綻,她心裡仍捏著把汗。
這時,又有幾個黑衣人從另一方向走來。梁紅英心道:“黑龍會勢力竟這麼大?看來我們這次真是捅了馬蜂窩。”她還發現規律:這幫人專在熱鬨處搜尋,偏僻地方甚少涉足。有了這發現,她打定主意:“等晚上摸小路走,他們斷然發現不了。前兩次吃虧,就吃在,都是在繁華的地方沒防備,以後注意些便是。”
見遠處幾個日本人又走來,梁紅英想再試探一下。恰巧路邊有個賣扇子的攤位——因是秋天,攤主賣的是工藝扇,扇麵繪著花鳥魚蟲,供人擺賞。她假裝和攤主商量價格,側身對著日本人。攤主說一塊大洋一把,她果斷買下。
剛付完錢,幾個日本人用日語交談著從身後經過。這次沒人注意她,梁紅英暗暗鬆了口氣,拿著扇子啪地拍了下手掌,轉身想回去告訴孫笑這好消息。不料一轉身,正和一個日本人對了個正臉。她佯裝鎮定,昂頭繼續走,卻聽那日本人突然喊住她:“你的,等等!”那人一個跨步,伸手攔在了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