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外翻交替耕法?”
田師傅頓時來了精神,蹲在那裡急切的問道:“怎麼個內外交替法。”
“當耕地麵積比較寬的時候,為了減少拖拉機轉彎時空行,可以分成三個小區,用內翻法先耕第一區和第三區,然後再用外翻法耕第二區.....”
因為方法比較複雜,李鐵錘僅僅是用語言是沒有辦法解釋清楚的。
他摸了摸身上沒有帶筆,正想拿起坷垃蛋在地上畫一幅示意圖。
麵前突然出現一根鋼筆和一張稿紙。
“李拖拉機手,用我的畫吧。”趙書言從帆布包中取出紙筆遞了過來。
她的雙眸中滿是笑意。
李鐵錘沒有囉嗦,接過紙筆蹲在地上畫出了一副示意圖。
“田師傅,你看,咱們先把這塊田地分為三部分,拖拉機進場的時候從第二區的中間進入,然後.....”
內外翻交替耕法十分複雜,就算是李鐵錘掰碎了解釋,田師傅好大一會才算是明白過來。
“好好好,這個辦法確實可以避免空行,能夠大大提高犁地的效率,節省柴油。”
田師傅就像是抱著寶貝一樣抱著那張稿紙。
他再次研究了一遍,連連稱讚:“隻是簡單的規劃,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李拖拉機手,你還真不一般啊。”
李鐵錘抽著煙抬頭看看天空中的白雲。
不是他不一般,而是後世那些拖拉機手不一般。
一項技術的進步需要無數人的努力。
內外翻交替耕法就是拖拉機手們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總結生產經驗,而搞出來的。
拿到這個時代,自然稱得上先進。
趙書言雖然看不懂其中的奧妙,但是見田師傅如此看重內外翻交替耕法,也來了興趣。
“田師傅,這種耕種方法真有那麼好嗎?”
“豈止能用一個好字來形容。”
田師傅激動的說道:“據我估計,使用內外翻交替耕法,至少能夠提高百分之二十的生產效率!”
“百分之二十....”
趙書言驚得美眸瞪圓,就像盯著寶貝一樣盯著那張紙。
這種辦法既然如此先進,肯定會像多片犁一樣,很快在全國推廣開來。
趙書言意識到如果她能夠參加到推廣中....或者是成為第一個將內外翻交替耕法發表到報紙上的人。
那麼肯定能夠得到上級的肯定和重視。
這筆功勞一點都不比打造一個優秀拖拉機手小。
隻是她清楚因為今天事情,已經跟李鐵錘產生了隔閡,在此時提出來的話,隻能得到拒絕。
所以還得慢慢圖之。
比賽結束。
李鐵錘成為旗手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了。
傍晚的時候,拖拉機手們陸續回到了農機站。
為了慶祝今天的勝利,張能手特意請食堂做了小灶。
農機站的倉庫內,四方桌上擺了小炒肉,青椒炒蛋,紅燒豆腐,花生米等七八個菜,還有三瓶散裝地瓜燒。
這種待遇可謂是非常豐厚了。
參加宴席的有周站長,農機站的兩個副站長
讓李鐵錘感到驚訝的是,趙書言也出現在宴席上。
趙書言覺察到李鐵錘的目光,不急不緩的站起身,倒了一杯酒,端了起來。
“鐵錘同誌,今天隻是一場誤會,我現在向你道歉了。”
這種酒杯是那種比較大個的,一杯酒至少有2兩,酒杯湊到淡紅的嘴唇旁,趙書言竟然揚起脖子一飲而儘。
王能手笑著打圓場:“趙書言同誌是咱們農機係統裡的宣傳骨乾,鐵錘啊,你是最優秀的農機手,以後你們要經常打交道,有些小事情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趙書言本是劉副站長那邊的人,今天跟王能手還懟了幾句,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朋友。
果然,在利益麵前,所謂的感情不值一提。
李鐵錘對趙書言並沒有什麼厭惡感,也站起身倒了杯酒回敬過去。
王能手見此狀況也鬆了口氣。
趙書言官職不大,她的父輩們卻不是簡單的人物,能夠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這個李鐵錘不像是隻知道蠻乾的拖拉手麻。
王能手對李鐵錘的評價又高了幾分,拿起筷子說道:“來來來,還有三天就要國慶獻禮了,這三天時間裡,鐵錘你身為旗手要參與排練,吃飽喝足了才能打起精神。”
麵對精美的菜肴,李鐵錘也不客氣,大口小口朵頤起來。
一場各懷鬼胎的宴席,在平和的氣氛下落下帷幕。
晚宴結束,李鐵錘舒服的打個飽嗝,準備回宿舍休息。
卻被王能手喊住了。
“鐵錘,到我辦公室裡,咱們聊聊。”
“好嘞。”
領導有請,李鐵錘自然要欣然赴約。
等進到辦公室裡,才發現除了王能手外,還有田師傅和趙書言。
“鐵錘,來來來,坐坐坐。”王能手倒了一搪瓷缸子茶水遞過來。
李鐵錘接過茶水放在桌子上,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包大前門抽出兩根讓給王能手和田師傅。
那淡然自若的態度,讓王能手驚訝不已。
李鐵錘給自己也點上了一根,順手將煙揣進兜裡,笑著問道:“王叔,你找我有事兒?”
王叔...這小子太會順杆爬了,隻是王能手卻很喜歡。
他指了指趙書言說道:“這位是紅旗公社宣傳科的趙乾事,想必你已經認識了。”
一般乾事這會隻能等著領導介紹,趙書言卻站起身主動跟李鐵錘握了握手,笑吟吟的說道:“李拖拉機手,我知道咱們兩個之間可能有誤會,隻是這次的事兒關係到農業生產,所以我希望咱們兩個能消除隔閡,攜起手來。”
“等等...你這一頂大帽子扣上,俺隻是個小拖拉機手,戴不動啊。”李鐵錘鬆開手向後靠了靠眼睛微微眯起。
趙書言沒想到李鐵錘不給她麵子,隻能扭頭看向王能手。
王能手頓時興奮起來,對於趙書言剛才的自作主張,他已經不滿意了。
還是李鐵錘這小子懂事兒,分得清楚誰才是領導。
“咳咳。”
王能手清了清嗓子,神情嚴肅的說道:“鐵錘同誌,聽說你搞出了個內外翻交替耕法,能夠大大提高耕種效率。現在站裡麵想在全站拖拉機手中推廣這個辦法。
同時,為了更快推廣,站裡麵準備請趙書言同誌撰寫幾篇跟你相關的文章。
如果能夠發表在縣報上,甚至是省報上,這對於咱們鬆原農機係統的工作人員,是一個極大的振奮。”
聞言,李鐵錘瞬間瞪大了眼。
這小娘們是要給咱寫專訪文章?
好事兒啊!
“王站長,請你放心,俺李鐵錘當年加入農機站的時候,就已經發過誓言,一定要為農業生產作出貢獻。
雖然這次的任務非常艱難,但是俺相信在你的領導下,俺一定能圓滿完成。”
神情莊嚴!
語氣激昂!
鏗鏘有力!
就連王能手這個老油條此時也生出了一種沉寂已久的感覺。
他站起身重重捂住李鐵錘的手,激動的說道:“鐵錘同誌,感謝你了!”
趙書言秀眉微蹙,寫文章的是她,李鐵錘隻用配合就可以了。
為啥這貨看上去一副拚命的樣子?
再說了,上報紙是無數人期盼的事兒,怎麼好像要了他半條命?
王能手重重拍拍李鐵錘的肩膀:“最近幾天,你要參加國慶慶典,又要配合趙乾事寫文章,肯定很辛苦。這樣吧,站裡麵特彆給你撥發二十斤富強粉糧票。”
“王叔,你真是俺親叔啊。”
李鐵錘激動得流下淚水,“俺一定會把你對俺的支持告訴全縣人民。”
趙書言總算是看明白了,這兩人擱這兒演了半天,原來是在談條件呢!
一句話換到了二十斤富強粉,這筆生意劃算。
夜,靜悄悄。
趙書言離開了辦公室,心中籌劃著該如何撰寫這篇文章。
這年月報紙是真正的權威,每一篇文稿都需要經過層層審核,才能出現在報紙上。
文章的立意,用詞,影響.....都需要考慮到。
趙書言正思索著,一道身影從旁邊閃出來,攔住了她的道路。
趙書言嚇了一跳,借助微弱的路燈看清楚對方是劉文貴時,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這麼晚了,劉文貴你怎麼不回去?”
劉文貴自從知道趙書言跟李鐵錘一塊進了王能手的辦公室後,就感覺到事情不對勁。
他要找趙書言問清楚,所以便躲在了這裡。
足足躲了兩個小時,腿腳早就麻木了。
現在聽到趙書言的話,有些生氣的說道:
“書言,你怎麼能跟那個李鐵錘混在一塊,他不是個好東西。”
趙書言冷聲道:“我的事情跟你沒關係,倒是你還是得想想怎麼寫檢討書吧。”
聞言,劉文貴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趙書言。
“這種弄虛作假的辦法,是你告訴我的,我是聽了你的鼓動,才會在比賽中作假。你怎麼能講得出這種話!”
“劉文貴,我提醒你,沒有證據的事兒你不要亂講。”
趙書言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語氣加重了幾分:“我隻是個宣傳乾事,負責宣傳你們拖拉機手的勞動,除此之外,跟你們再沒關係。”
“你現在隻是被站裡麵處分,沒有被追究其他責任。要是繼續鬨下去,你以為劉副站長能護得住你?”
劉文貴一直以為趙書言是那種溫柔賢淑的女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一麵。
劉文貴覺得自己有點不認識麵前的這個趙書言了。
“沒什麼事兒的話,我要回去了。”
趙書言揚起腦袋,就要走,想了想,又停住了腳步。
“我最近一陣子特彆忙,沒有時間回紅旗公社了。”
“你不回去了....”
劉文貴慌了手腳,從上去抓住了趙書言的胳膊:“咱們可是說好了,馬上要結婚了,然後一塊進步,從農機站起步,一點一點的進到縣城裡,再去省城裡麵。你怎麼能改變主意?”
在憤怒、委屈、焦灼各種情緒的驅使下,劉文貴的聲音已經有些扭曲變形,在黑暗的夜裡聽起來十分滲人。
身材單薄的趙書言站在昏暗的路燈下,臉色並沒有任何變化。
她用蔑視的眼神看了看劉文貴。
“劉拖拉機手,請你鬆開手。”
“你給我一個答案!”劉文貴脖頸青筋竄動,近乎嘶吼道。
“請你鬆開手。”
趙書言的語氣依然很平靜,在劉文貴聽來,卻蘊含了不容阻擋的力氣。
不知為何,他莫名有些心虛,下意識的鬆開了手,整個人的氣勢也弱了幾分。
“書言,我知道這次是我疏忽了,敗給了那個李鐵錘。
但我還是優秀拖拉機手啊,隻要我再乾出一番事業,在你的宣傳下,我肯定能調到縣城的。
你...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真的喜歡你,我保證結婚後,一定會對你好的。”
劉文貴的氣勢越來越弱,最後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
趙書言苦笑著搖搖頭。
“劉文貴,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很功利?看到你不得勢了,就抽身離開?”
“沒,沒有....”劉文貴想脫口而出痛罵趙書言一頓,卻不敢。
趙書言道:“還記得紅旗公社劉家村的劉桂花嗎?”
“....你提她乾什麼,她已經嫁人了,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劉文貴臉色大變。
趙書言語氣平淡:“當初在我前往紅旗公社農機站前,你不是跟劉桂花好上了嗎?
聽說你還壞了人家小姑娘的身子。
後來你認識了我,覺得我是可以用來向上攀爬的階梯,所以毫不猶豫的踢掉了劉桂花。
劉桂花跟你的事兒在劉家村鬨得沸沸揚揚,你為了堵住劉家人的嘴,花了足足十塊錢。
劉桂花的父母拿了你的錢,便想著就愛那個劉桂花的嫁出去。
隻是她的身子被你壞了,一般人誰會娶。
沒辦法,劉桂花隻能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瘸子。
上個月我在路邊見到了劉桂花。
她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看上去卻像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了。
臉上還紅一塊,青一塊的,很明顯是挨了那瘸子的打。”
趙書言雙眼緊盯劉文貴的眼睛,厲聲說道:“相比你來說,我已經仁慈了許多,所以現在你馬上給我離開!”
“你已經知道了劉桂花的事兒,為什麼要跟我好呢?”劉文貴被她盯得忍不住打個寒蟬。
麵前這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就像是龐然大物,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
“你把我當成梯子,你在我眼裡何嘗不是個梯子,隻是現在你這個梯子斷掉了罷了。”
趙書言冷聲道:“我希望你能搞清楚這一點。”
她整了整衣領,拉伸衣服,轉過身緩步離開了。
劉文貴看著她的背影伸了伸手,想要把她喊回來,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劉文貴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害怕這個嬌小的女人。
夜漸漸深了。
黑暗就像是一張毛毯將整個鬆原城包裹得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