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後一天。

第一拖拉機廠的驗收小組在方大同工程師的帶領下，來到了鬆原農機改造廠。

張廠長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劉副廠長搶先一步走上前，拉住了方大同的手。

“方工程師，我是改造廠的副廠長，我代表改造廠歡迎老大哥的到來。

還請您給我們廠這些大老粗們講幾句，讓他們領略一下國營大廠的風采。”

說完，他見方大同沒動靜，衝著台下喊道：“大家夥趕緊鼓掌啊。”

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跟第一拖拉機廠的合作是張廠長談好的，現在劉副廠長跑出來摘桃子，哪有這個道理。

那些工人們紛紛雙手抱懷。

見此情況，跟劉副廠長關係好的那幾個領導連忙高舉雙手帶頭鼓掌。

在這些領導的帶領下，台下響起稀疏的掌聲。

李愛國背著手站在不遠處，麵帶笑容的看著這一幕。

方大同雖是個書呆子，也覺察到情況好像有些不對勁，隱晦的皺了皺眉頭。

“張廠長，我們拖拉機廠急需改造後的東方紅拖拉機頭，咱們還是先看看拖拉機吧。”

“好好好，大家夥看到了嗎，什麼叫做大廠工程師的風範，這就是了！”劉副廠長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大聲說道。

李鐵錘：“.....”

這貨倒是個人才。

要是放在後世的話，說不定還真能讓他爬上去。

方大同這次帶來了八個工程師，全都是參與了東方紅拖拉機頭改造的工程師。

他們進入機修車間內，便頻頻的皺眉頭。

“方工，這車間也太簡陋了，鑽床、套絲機、空氣壓縮機這些最基礎的設備都沒有。

唯一的一台車床還是老掉牙的貨色，怎麼可能搞得出什麼好東西。”

“是啊，沒有設備，就算是有再好的設計也得抓瞎。”

“咱們這次這麼大陣仗，要是空手而歸的話，陳總工該發火了。”

方大同隻不過是來過改造廠一趟，並不知道車間竟然破舊到這種程度。

他看看李鐵錘說道：“鐵錘同誌，你在遞交到我們拖拉機廠裡的技術參數中，沒有弄虛作假吧？”

“老方啊，看你濃眉大眼的，咋就心眼子那麼多呢？”

李鐵錘挺起胸膛，指了指自己說道：“俺是誰？！靠山屯李鐵錘，俺這輩子就不知道啥叫做弄虛作假。”

麵色赤紅，吐沫星子四濺。

要不是親眼看到了破舊車間，方大同此時肯定毫不猶豫的相信了李鐵錘的話。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先檢查吧。”

隨著方大同大手一揮，那些拖拉機廠的那些工程師們頓時忙碌了起來。

他們指揮改造廠的工人，從隨行卡車上卸下來一台台設備。

發動機功率油耗檢測儀、20000Nm拖拉機傳動軸扭矩試驗台、農用車零部件扭力性能測試器

這些設備放在後世，隨便一個路邊拖拉機修理店都能找得到，但是在這年月卻屬於高科技產品了。

周副科長看得雙眼放光，輕輕碰了碰李鐵錘的胳膊。

“李科長，等會咱們想辦法借一台？”

李鐵錘背著手，緩聲說道：“借什麼借，借了還需要還，咱們得住就可以了。”

得住.....周科長訝然，這還真是個土匪？

工程師們感覺到了一陣寒冷，紛紛離李鐵錘遠一點。

他們先是測試了拖拉機的傳動軸扭矩，看著上麵的數字，個個瞪大了眼。

“提高了一點五倍扭矩....這怎麼可能？”

方大同得知這個結果後，皺著眉頭問道：“王工，你是不是操作失誤了？誤差怎麼那麼大？”

“放工，我已經測量兩遍了....確實是一點五倍扭矩。”那個工程師感覺到有點委屈。

拖拉機發動機的外觀大小沒有發生變化。

傳動軸僅僅是改變了方位，馬力提高了一大半，這讓方大同難以相信。

他推開王工，自己對拖拉機進行了測試，結果依然是一點五倍扭矩。

方大同臉色不以為然的神情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從兜裡摸出一包中華煙，抽出一根遞給李鐵錘。

“李科長，你這設計挺不錯啊，圖紙呢，讓我分析一下。”

李鐵錘接過煙，順手把一把煙都拿了過來，拆開來分給了周副科長，趙師傅和那些車間工人們。

就算是在這年月，中華煙也算得上頂流煙了。

那些工人平日裡哪裡舍得抽這麼貴的煙。

接過煙之後，紛紛誇獎“咱李科長真大氣。”

方大同一臉委屈，想說一句“這煙是俺的....”

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反而看著李鐵錘繼續追問圖紙。

“急什麼，等你們檢查了拖拉機，覺得符合了你們的要求，廠領導們簽署了協議。

到時候，彆說是圖紙了，就算是你要看俺的褲衩子，俺也給你看。”

李鐵錘深深抽一口煙，大大咧咧的說道。

這家夥倒是個謹慎的人

方大同腹誹兩句，放棄了提前查看圖紙的想法，命令工程師們繼續測試拖拉機。

隨著測試的進行，一個個數據出爐。

改造後的東方紅拖拉機頭各項性能參數，跟老東方紅75拖拉機頭相比較，都有非常明顯的提升。

特彆讓方大同感到震驚的是改造後東方紅拖拉機頭的發動機功率油耗。

東方紅75使用的是4125型柴油機，每分鐘一千五百轉，每小時空載油耗高達15升柴油。

而改造後的發動機空載油耗，隻有10升柴油。

油耗足足降低了三分之一。

拖拉機油耗大，一直是困擾農機人的難題。

特彆是在這年月，國內石油工業不發達，有很多地方為了節省柴油，社員們甚至用毛驢車將拖拉機拉到田地裡。

油耗降低三分之一，全國有成千上萬台東方紅75.....節省下來的柴油將是一個天文數字。

特彆是方大同曾經研究過國外同類型柴油機的油耗。

這台發動機的油耗，已經達到了國際領先地步。

方大同看著那個外觀跟老發動機大小一樣的發動機，恨不得眼中長出電鑽，將發動機鑽出一個孔，看看裡麵到底做了哪些改造。

這樣想著，方大同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李科長，我們既然擁有全麵檢查改造後拖拉機的權力，那麼也應該能拆開發動機。”

這個辦法不可謂不雞賊，你不給圖紙是吧，那咱們就直接開拆。

“我拒絕。”

出乎預料的是，李鐵錘直接拒絕了。

方大同臉色一變，那幾個已經抄起了工具的工程師們個個臉色也都不好看起來。

車間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一直站在旁邊的劉副廠長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劉副廠長本來還要在醫院裡再住一段時間，等“風平浪靜”後，再回到改造廠裡麵。

但是。

劉副廠長在得知拖拉機廠的專家組來了之後，立刻辦理了出院手續。

原因很簡單，他要“搶”功勞。

“搶”功勞可是門大學問。

要有“調虎離山”的手段。

張廠長那個書呆子自從歡迎儀式結束後，就去整理文件了，這就給了劉副廠長機會。

要有“移花接木”的手段。

隻要跟專家組拉好關係，就能夠趁虛而入，從而悄悄的拿起鐮刀，將彆人的成果收割得一乾二淨。

劉副廠長的“領導之道”，就在於“搶”功勞。

遇到了好機會，他自然不能放過。

劉副廠長走上前，板著臉子說道：“李鐵錘，專家組的同誌要拆發動機，你故意推諉，是不想配合檢測，還是害怕專家組的同誌沒有辦法將發動機組裝好？”

“這次您總算是猜中一次。”李鐵錘淡淡的說道：“他們沒有能力組裝這台發動機。”

此話一出。

那些工程師們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他們身為一線工作人員，並不是所謂的書呆子。

像東方紅75的發動機，已經拆卸組裝上百遍了，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裝好。

方大同語氣嚴肅的說道：“李鐵錘同誌，你的話是對我們這些工程師的侮辱。”

劉副廠眼睛一轉，擋在方大同的跟前，弓著身子說道：“方工，我代替李鐵錘給你們道歉，他這人就是個大老粗，你們千萬彆跟他一般見識。

拆，拆....我讓工人們幫你們拆。”

劉副廠長轉過身喊了幾個高級師傅，那些師傅紛紛搖頭拒絕。

“怎麼回事兒？我是常務副廠長，現在命令你們將拖拉機發動機拆了！”

趙師傅歎口氣道：“不是我們不拆，是拆了之後裝不上。”

“你是老師傅，一個發動機都裝不好？”

“真裝不上，這台發動機采用了冷配的工藝，當初裝配的時候，是李科長親自動手裝配的。”趙師傅老老實實的回答。

“什麼冷配，不就是光身子裝嗎，我....”

劉副廠長以為工人們是在糊弄他，當時就勃然大怒。

方大同臉色一變，攔住了劉副廠長，神情凝重起來。

他看著李鐵錘問道：“冷配是不是在低溫下裝配零部件？”

“沒錯！我采用了零下十八度的低溫，用了一整罐液氨。”李鐵錘指了指角落裡的液氨罐子說道。

剛才那幾個一臉不服氣的工程師臉色頓時變了。

他們有些人參與過軍工項目。

知道冷配工藝，更清楚冷配工藝的難度。

冷配工藝原理簡單，但是具體工藝卻非常複雜。

各個配件的熱脹冷縮係數不同，在裝配的時候，采用的工藝也不同。

不經過長期的研究，是沒有辦法設計出冷配工藝流程的。

事實上，冷配工藝之所以沒有大規模推廣開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其難度太大。

他們剛才要是真拆開了，就算是再搞來一罐子液氨，也沒辦法將發動機裝配起來。

方大同是個耿直的人，沉思了片刻後，點點頭：“鐵錘同誌，你說得對，我們確實沒有那種技術水平。”

方大同的話，引得現場工人和廠裡麵的領導個個瞪大眼睛。

他們揉了揉耳朵確定沒有聽錯後，均用戲謔的眼神看向劉副廠長。

劉副廠長的臉色紅得跟豬肝一樣。

他突然捂住胸口窩子，作出一副痛苦的樣子。

“哎吆....不行了，我喘不過氣了。”

那個跟隨他多年的助理快步走上前。

扶住劉副廠長的胳膊，痛心疾首的說道：“廠長，你的病本來就沒好，醫院裡的醫生，讓你在醫院裡多待一陣子。

你放心不下廠裡麵的工作，非要出院，現在病又犯了吧。”

劉副廠長擺擺手：“小陳啊，我這個當領導的，一想到咱們改造廠裡麵的工作就睡不著啊。

特彆是現在是跟拖拉機廠合作的關鍵時刻，我怎麼能安心躺在醫院裡呢。

現在好了，合作已經幾乎能夠達成了，我也放心了。

小陳，送我去醫院。”

陳助理扶著劉副廠長踉踉蹌蹌的出了車間。

車間內傳出一陣哄笑聲。

工人們不是傻子。

劉副廠長以前還能糊弄人，現在被李鐵錘連續剝了好幾次皮，本質已經暴漏出來了。

劉副廠長聽到哄笑聲，腳下打了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咬著牙說道：“這個該死的李鐵錘，早晚我要收拾了你。”

改造後的拖拉機經過第一拖拉機廠的驗收後，雙方很快簽署了一份協議。

改造廠用東方紅75拖拉機的改造技術換到了一整套掛車生產技術和設備。

第一拖拉機廠能夠生產出效率更高的拖拉機，改造廠能夠生產拖拉機掛車。

張廠長因為促成了這次合作，贏得了工人們的信任，還得到了上級的表彰。

李鐵錘這個技術科長也站穩了腳跟，並且拿到了一張電視機票。

咱李鐵錘不知不覺中完成了一次五贏！

廠長辦公室裡。

張廠長將電視機票交給了李鐵錘。

“鐵錘同誌，這張票你千萬要收好，咱們鬆原也沒有幾張。是我跟縣裡麵爭取來的。”

在這年月，就算是廠領導家裡也沒有台電視機。

張廠長竟然舍得把電視機票分給咱，可見是個耿直的人。

李鐵錘對著廠長自然是一頓彩虹屁。

然後。

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廠長，一台電視機需要多少錢啊？”

“這張票能夠購買一台12寸的黑白電視機，價格大概四五百塊吧。”張廠長道。

“那....這票留在我這裡也沒有啊。”李鐵錘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張廠長。

看到他的樣子，張廠長覺察出其中有隱情，哈哈笑：“鐵錘同誌，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

“借錢！”李鐵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