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李家正處於歡樂之中。
前兩天李鐵錘剛發了工資,當上車間主任後,他的工資達到了76塊錢。
刨除還給張廠長和工友們的工資,李鐵錘這個月還剩下了足足六十塊錢。
他平日住在工廠裡,吃飯住宿都不花錢,壓根不需要花錢。
足足一個月沒回來了,這次回來自然要給家裡人帶一些好東西。
送給柳晏荷的是幾本從新華書店買回來的高中教科書。
這年月沒有狗東。
新華書店的書籍不打折,幾本教科書足足花了八塊錢。
柳晏荷看到書封上的標價,心疼得直滴血。
“八塊錢啊,夠咱們家花好幾個月了,你怎麼淨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呢?”
李鐵錘笑道:“怎麼沒用了,以後你還要考大學,現在正好趁著在小學裡教書的時候,好好複習功課。”
聞言,柳晏荷的神情黯淡了下去,攥著教科書的手指關節泛白。
“考大學....怎麼可能呢,現在高考已經取消了。”
“高考既然可以取消,那麼也可以恢複。”李鐵錘緩聲道:“咱們隻要做好準備就行了。”
柳晏荷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從讀小學開始,她便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讀大學。
隻是後來發生的事情,破壞了她的人生規劃。
來到靠山屯之後,柳晏荷過上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她的理想在繁重的農業勞動中已經被磨滅了。
沒想到,現在嫁了人,還能夠重新做一場美夢。
沒錯,柳晏荷雖然乖巧地收下了書,表示自己肯定會趁著教學的空擋,認真複習。
但是。
她覺得糙漢子隻不過是在配合她做一場美夢罷了。
送給李小妹和李鐵鉤的禮物是幾本作業本。
“以後你們要好好寫字,不能再用樹枝子在地上嘩啦了。”李鐵錘把本子交給兩人。
李小妹顯得特彆興奮,小心翼翼的摩挲光滑的紙張。
這紙可真白啊,在上麵寫字的話,有點造孽了。
李鐵鉤卻有些不情願。
他壓根就不喜歡寫字,以往做作業的時候,還能夠以作業本被同學挖走了為理由拒絕交作業。
現在這個借口沒了。
“知道了,哥。今天的豬草還沒交,我現在去打豬草了。”李鐵錘將作業本甩在床上,拎著鐮刀和籮筐出了院子。
“哥哥也真是的,明知道俺不喜歡寫作業,還非送俺作業本。”
李鐵錘一腳踢飛路邊的石子,石子飛到草叢裡,裡麵傳來“哎吆”一聲。
“誰啊!”
同班同學李二蛋捂著屁股從草叢裡出來,看到是李鐵鉤,他臉上的憤怒一下子消失了。
李二蛋家和李鐵鉤家挨的很近,兩家的關係也不錯,兩人從小玩到大,是最好的朋友。
“鐵鉤,你去割草啊。”
“是啊。”
“對了,上次俺借了你的作業,俺剛寫好今天的作業,現在還給你。”李二蛋是個有借有還的人,拉著李鐵鉤進到了草叢裡。
草叢裡一片比較平整的泥土地麵上,有用樹枝子畫出來的拚音作業。
泥土半乾半濕,比較容易鏟起來。
李二蛋嫻熟的抄起鏟子,將作業本鏟起來,遞到了李鐵鉤跟前。
“等會你拿到太陽下曬乾,就能交給老師了。”
“不用了,俺哥哥給俺買了作業本,是真正的作業本,俺以後要在作業本上寫作業了。”
李鐵錘看著那碩大的作業本,有些鬱悶的說道。
“啊,那你慘了!”
李二蛋也為小夥伴感到惋惜。
用泥巴作業本寫作業有很多好處。
字跡潦草一點,老師也發現不了,因為在泥巴上畫字,本身就很難畫清晰。
要是遇到下雨天,還可以借口作業本被雨水淋濕巴了,不用交作業。
甚至,在晴天也能告訴老師,作業本不小心被公社裡的小母牛踩壞了。
要是換成真作業本的話,這些借口都不管用了。
“唉,你看,有個好哥哥就是麻煩。”李二蛋拍拍李鐵鉤的肩膀,“走,俺幫你去打豬草。”
兩個小夥伴肩並肩朝著村外的荒坡上走去。
至於泥巴作業本....不用擔心,等回來的時候,就能曬乾了。
李鐵錘這個好哥哥此時心情卻有些鬱悶。
柳晏荷將教科書帶回了屋裡,李母趁機把李鐵錘拉到了裡屋,關上了門。
“鐵錘,你糊塗啊!”
“怎麼了?”李鐵錘有些莫名其妙。
李母拍著大腿說道:“你媳婦兒是知青出身,俺一直擔心,人家要是回了城,以後不會再回到咱們靠山屯了。
你倒好,還給她買書,讓她參加啥考試,讓她考大學。
這要是考上了大學,人家肯定要留在城裡麵,你們不得離婚啊?”
李鐵錘哭笑不得:“娘,胡說什麼呢,小柳不是那樣的人。”
“小柳那姑娘確實不錯,但是人心是最不可揣測的,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
你就聽娘的,彆讓小柳去參加那啥考試。”
李母板起臉說道。
最近一段時間,二嬸子經常到李家串門。
雖然李母不待見二嬸子,但是人家畢竟跟她是妯娌,上門是客人總不能人家攆走。
那樣會很不體麵。
二嬸子整天在李母耳邊講這些女知青們的眼界如何如何高。
像隔壁公社的一個女知青,跟社員生活了不到半年,就借口回城裡了,再也不回來了。
柳晏荷長得漂亮,還有文化有知識,將來肯定不會願意留在靠山屯。
所以讓李母當心點。
李母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
她跟柳晏荷成為婆媳已經有段時間了,清楚這姑娘不是那種性子的人。
但是,二嬸子嘮叨的次數多了,並且還有實例在前,李母也不能不相信了。
所以才會阻攔李鐵錘。
李鐵錘搞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頓時哭笑不得:“二嬸子是啥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娘,這事兒啊,您彆提了。”
“你這孩子,咋這麼糊塗呢!”李母當時就要發火。
這個時候,一直在睡覺的奶奶突然醒了,揉著眼睛說道:“啥,糊塗飯做好了?咋不給我端過來呢。”
見奶奶要吃飯,李母這才熄了火,笑著說道:“娘,您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做飯。”
最近一陣子,因為有了縣城的藥,奶奶的身體好多了,吃飯也吃得多了。
李母離開後,奶奶衝著李鐵錘眨眨眼:“你娘年紀大糊塗了,你彆聽她的。小柳是個好女娃子,你們兩個千萬彆因為這些閒話生氣。”
“知道了奶奶。”
李鐵錘覺得奶奶越來越清醒了。
他正想跟奶奶閒扯幾句,門外傳來了白得寶的聲音。
“鐵錘哥,在家嗎?俺爹請你到公社裡去一趟。”
李鐵錘推開門走過去,上下打量白得寶。
“你就空手來的?”
“啊?咱們是兄弟,我來請你去開會,還要帶禮物?”白得寶臉色微微發生變化,手下意識的去摸衣兜。
等意識到李鐵錘的目光正盯著他的手,白得寶猛地拍了一下自個的手。
“你咋就這麼不老實呢!”
“咳,白參謀長,幾天不見,你小子長心眼子了啊。”
白得寶尷尬的笑笑,從兜裡摸出那包大前門。
“這,這是我爹給我的跑腿費。”
“要是沒有我的話,你能跑腿嗎?”李鐵錘一把搶過來。
他從裡麵抽出兩根甩給白得寶。
“拿著,兄弟夠意思吧!”
白得寶:“......”
李鐵錘能帶人去縣城的消息傳到白支書的耳朵裡後。
白支書立刻召開了靠山屯公社領導班子大會,七八個公社領導齊聚一堂。
李鐵錘在白得寶的帶領下,推開門走進去的時候,白支書已經等得有些著急了。
“鐵錘,你快來講講,到底是咋回事兒!”
白支書見他進來,站起身將他拽到椅子上,急切的問道。
“你真能帶社員們進城?能帶幾個人?”
“白支書,您先看看這個。”
事關靠山屯的未來,李鐵錘也不囉嗦,從帆布包中將那份幫扶協議取出來,遞了過去。
白支書慌忙接過,攤在桌子上認真看去。
趁著白支書研讀的空擋,李鐵錘將情況簡單的解釋了一遍。
“我們鬆原農業機械改造廠要建立掛車車間,需要大量臨時工,這些臨時工主要從事搬運材料的工作。
工資不高,每個月十五塊錢,並且沒有糧票。”
此話一出,會議室內當時便炸了鍋。
“什麼,每個月十五塊錢的工資,咱們在公社裡乾一年,也拿不到十五塊錢。”
“搞得我都心動了,要不,我這治保主任的工作不乾了,跟李鐵錘去城裡到那個臨時工。”
“這事兒哪那麼簡單,咱們鬆原那麼多公社,有幾個能派社員去當臨時工的,咱們還是搞清楚再說吧。”
說這話的是二叔李建雙。
李建雙此時心中十分矛盾。
一方麵,他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但是李鐵錘應該把名額交給他,由他來分配名額。
另一方麵,他覺得有點太不可思議了。
李建雙皺著眉頭問道:“鐵錘,不是二叔小心,而是你搞的這事兒有點違規啊。
咱們社員是公社的一份子,隻能在公社裡乾活兒,哪能去工廠裡乾活兒呢?”
李鐵錘道:“二叔,我記得咱們公社每年都會派社員去乾秋冬活兒吧?”
“那不一樣,那是公社組織的!”李建雙板起臉。
“這次也是公社組織的啊。”李鐵錘直起身體說道:“我們改造廠的張廠長已經決定了,跟咱們靠山屯公社建立幫扶關係。
農民兄弟支援工人老大哥搞工業建設,派出去十個社員去工廠工作,是很正常的事兒吧?
工人老大哥覺得農民兄弟日子過得苦,每個月支援咱們公社一百五十塊錢,也很正常吧?
兩件正常的事兒合在一塊,它咋就能不正常呢?”
話音落了。
會議室內陷入了寂靜之中。
那些公社領導們個個皺起眉頭思索李鐵錘的辦法。
不管他們從哪個角度出發,都不能認定這種辦法違規。
畢竟,在這年月工人和農民是階級兄弟,互相幫助,共同進步這是上麵提倡的。
什麼最大?
上麵最大!
事情隻要變通一下,就會得出截然不同的結果。
這一點從個人不能做生意,但是集體企業卻可以生產並銷售產品,就能看得出來。
此時白支書已經讀完了整份協議。
他雙手捧著協議書,激動得嘴角哆嗦起來。
“鐵錘啊,你給咱們公社辦了一件大好事兒啊!”
白支書是公社的支書,也是思想覺悟最高,吃政策最透的領導。
他的話已經足以說明這種操作的可行性。
“鐵錘啊,你堂哥力氣是咱們村子裡最大的,我覺得太適合去搬運鋼材了。”李建雙的臉色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他站起身從兜裡摸出一根煙遞給了李鐵錘。
看看那根皺巴巴,煙紙上有黴斑的煙,李鐵錘沉默了。
這煙....好像是他結婚的時候,李建雙在宴席上帶走的。
那幾個公社領導懊惱被李建雙搶了先,也紛紛開始推銷自家人。
一時間會議室內烏煙瘴氣的。
李鐵錘等他們都安靜下來之後,笑著說道:“各位,第一批的名額有十個,我看還是由白支書決定吧。”
白支書沒有想到李鐵錘竟然把權力交給了他。
愣了一下後,才反應了過來。
“像什麼樣子!”白支書猛地一拍桌子說道:“這次拍到縣城當臨時工的社員,代表了咱們公社的臉麵,這次機會是鐵錘幫咱們爭取來的。
你們誰要是敢亂來,丟了咱們公社的臉,丟了鐵錘的臉,彆怪我不客氣了!”
白支書在公社裡威望很高,平日裡看上去和聲和氣的,但是一旦發了火,卻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
那些領導們個個都嚇得不敢吭聲了。
李建雙也縮了縮脖子,坐了回去。
白支書見鎮住了那些人,這才扭頭看向李鐵錘。
“鐵錘娃子,你這麼信任公社,公社也不會辜負你這份信任。
你放心,咱們公社裡肯定會選出最優秀的社員,送到你們廠裡麵。”
“白叔,看您說的,您是多年的老支書,俺信得過。”
李鐵錘笑著說道。
有了白支書這尊大神,靠山屯的這些宵小也會安生不少。
不過李鐵錘還是低估了臨時工對社員們的吸引力。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四五個社員找上了門。
當然了,因為白支書的禁令,他們不能直截了當講明想要進城,隻能丟下禮物,寒暄兩句便匆匆離開了。
禮物也不是啥貴重禮物,兩斤花生,一把青菜,一個小冬瓜之類的。
李母有些驚訝。
“今天是怎麼了,這些人往日裡個個都是小摳門,咋想著給咱們家送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