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月沒有抖陰,也沒有電視節目,山村人為數不多的娛樂就是看熱鬨了。
現在看到劉寡婦攔住了新婚車隊,無論男女老少都圍了過來。
一時間現場人頭攢動。
由菜花沒想到劉寡婦會難為自己,此時氣得臉色有些發白,隻是她身為新媳婦兒,按照規矩在抵達白家院子前,雙腳是不能挨地的。
白得寶此時還有點茫然,啥玩意啊,一張口就要兩條大前門。
要知道在供銷社裡,就算是有煙票,一條大前門也需要十五塊錢呢。
他頓時惱火了,想把自行車紮好,去跟劉寡婦理論。
這時候,一隻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白得寶扭過頭去,李鐵錘笑著說道:“得寶,今兒你是新郎,唯一的任務就是照顧好新媳婦兒,這事兒就交給俺吧。”
“鐵錘哥.....”白得寶心中一陣感動。
這種農村老婆子最難對付,一般人壓根不想麵對,李鐵錘卻能挺身而出
李鐵錘緩步走上前,上下端詳劉寡婦一番,笑道:“大嬸,今兒是俺兄弟得寶的大日子,大家夥都高高興興的,你咋搞這一出呢。”
劉寡婦在女同誌中已經算高個子了,但是在李鐵錘跟前卻不夠看,她抬起頭隻覺得麵前站了一座高山。
那無形的壓力,讓她把到了嘴邊的臟話又吞了回去。
“俺也是來道喜的......白家是有錢人家,不能夠空手路過吧。”
李鐵錘淡淡看了她一眼,從兜裡摸出一包大前門遞過去。
“這個你收著,馬上讓開。”
在這年月,一包煙已經不少了,但是劉寡婦看到煙,頓時來了精神。
她冷哼一聲,挺起胸膛道:“俺要的是兩條煙,一包煙就想把俺打發了?你做夢吧你!”
這時候,由老頭見劉寡婦越來越不像話,也顧不得麵子了,衝上來冷著臉說道:“劉寡婦,今兒是俺家二閨女大喜的日子,咱們兩家還粘點親戚,你就彆鬨了。”
由母也上前說好話:“她二嬸子,菜花也算是你看著長大的,她這輩子就辦這一次事兒,你要是給攪合了,她到了白家,還怎麼做人啊。”
那些看熱鬨的人見李鐵錘拿出了一包煙,劉寡婦還不知足,也紛紛勸說。
“劉寡婦,一包煙已經足夠了,俺看你就讓看吧。”
“是啊,就算不是親戚也是一個村子裡的,彆把關係鬨僵了。”
“劉寡婦,要是公社領導知道了,肯定又得抓你個典型。”
議論聲中,劉寡婦非但沒有退讓,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仰著腦袋,乜斜著眼看這李鐵錘說道:“俺不知道你這人是啥來頭,俺也不在乎,今兒俺把話撂在這裡,沒有兩條大前門,你們要想過去也可以,除非從俺身上踩過去。”
好家夥,還真耍起了無賴。
李鐵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物,緩步走上前,盯著她的雙眼問道:“你確定?”
“俺...俺確定!就算是公社書記來了,俺也不讓,俺就不相信,你能把俺崩了。”劉寡婦很硬氣的說道:“俺不是......”
嘩啦。
話音剛落。
李鐵錘便轉身從掛著車子把上的袋子裡取出一把土噴子,烏黑的槍口瞄準了劉寡婦,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麵對烏黑的槍口,劉寡婦忍不住大個哆嗦,後半句話吞咽回來了肚子裡。
她想站起來,又怕李鐵錘真開槍,隻能跟木樁子似的,硬挺挺的矗在那裡。
旁邊圍觀的社員們也沒有想到,來迎親的這家夥,竟然還真帶了槍,連忙閉上嘴巴不敢說話了,生怕刺激了李鐵錘,導致走火。
由老頭更沒想到今天來迎親的人中還有如此強硬的人物,想上前勸,但是兩條腿怎麼也邁不動道。
白得寶更不用說了,他清楚李鐵錘的性子,搞不好真會開槍,所以更不敢吭聲了。
一時間,現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人人臉上的神情都顯得很怪異,要是趙書言拿著照相機拍一副照片的話,說不定能得攝影大獎。
“吆喝,怎麼不吭聲了?”李鐵錘手往前鬆了鬆,烏黑的槍管子懟在劉寡婦的額頭上,懟得她疼得直吸溜嘴。
“你,你不敢開槍,你要是開槍了,俺們村民兵隊也不會放過你,你得給俺償命。”
“這不是挺懂得法的嘛。不過你好像忘記了一點吧,馬公安講過了,要是遇到攔路搶劫的,可以直接開槍打死!你剛才攔路勒索俺兩條大前門,就是在搶劫。”
李鐵錘說完手指扣在扳機上,作出一個開槍的手勢。
“媽呀!”劉寡婦也顧不得要煙了,嚇得呲溜一下,從地上跳起來,一溜煙的跑了。
鞋子跑掉了一隻。
由老頭見沒鬨出人命,懸在喉嚨眼裡的那顆心臟總算是落了地。
他快步走上來,衝著李鐵錘尷尬的說道:“同誌,讓你們見笑了,這事兒弄得....”
“大叔,這事兒跟你們沒關係,隻是劉寡婦個人的原因。”
李鐵錘將土噴子裝進袋子裡,騎上自行車正準備離開。
由老頭在旁邊笑著問道:“同誌,看樣子你跟俺女婿是好兄弟吧,俺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此時白得寶怕耽誤時辰,已經騎著自行車載著新媳婦兒離開了。
李鐵錘兩條大長腿猛地一蹬地,自行車跟箭頭子一樣衝出去,空氣中傳來了一句話。
“靠山屯,李鐵錘。”
由老頭看著他的背影撓撓頭:“李鐵錘?這名字好像挺耳熟的,在哪裡聽過呢。”
這時候有社員在旁邊說道:“李鐵錘...不就是靠山屯以前的那個民兵副隊長,帶人剿滅了野豬的那個,俺聽說前陣子他還打死了一頭老虎呢!”
“原來是他啊,難怪會這麼厲害。”
“那可是咱們方圓幾十裡最有名的土匪,劉寡婦也是命好,要不然剛才說不定真被一槍撂倒了。”
由老頭點點頭道:“沒想到白得寶還有這麼厲害的朋友,以後菜花不會被人欺負了。”
在這些偏僻的小山村裡,道理和法律往往顯得特彆孱弱,如果沒有一兩個能夠撐得住的朋友或者親人的話,挨欺負是難免的事兒。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由隊長,剛才就是在這裡,由老頭的女婿帶來的那個人要開槍打死俺,俺可是社員啊,你得趕緊把他抓起來。”
民兵隊長由天理衝著劉寡婦訓斥一句:“你彆吵吵了,等俺看看是咋回事兒。”
他清楚肯定是劉寡婦又惹惱了人家,隻是動槍這事兒已經超越了底線。
要是人人都動槍,那還要他們民兵隊乾什麼?
由天理背著手走到由老頭麵前,詢問的:“由老爹,今兒用槍對著劉寡婦的人叫啥名字,你放心,俺不會為難他的,隻不過是想找他談談。”
由老頭:“李鐵錘。”
“......”由天理沉悶片刻,轉身離開了。
劉寡婦有些摸不著頭腦,在後麵氣得直跺腳:“哎哎哎,俺是社員啊,俺被人欺負了,你不幫俺出麵,你屬王八的你!”
社員們一陣哄笑。
由天理的速度更快了,很快就消失在道路的儘頭。
因為在由家莊耽誤了時間,迎親車隊緊趕慢趕,還是差點誤了時間。
白書記和白母都等在大院外,看到車隊回來,也顧不得走那些繁瑣的禮節了,讓由菜花跳了火盆之後,便讓兩人進到院子裡舉辦儀式。
這年月的儀式都是固定的。
先是公社領導發言,然後對著鏡框鞠躬,拿著小本本發誓言,最後再對著鏡框鞠躬。
儀式結束,白得寶和由菜花被送到了新房裡。
白書記這才算是空閒了下來,喊來了一塊去迎親的白二毛,問道:“二毛,由家莊距離咱們這裡也就十幾裡路,咋花了那麼長時間。”
“老叔,甭提了,這次我們遇到了一個叫做劉寡婦的女人.....”白二毛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了一遍。
白母聽完後,皺著眉頭說道:“這李鐵錘也太大膽了,今兒咱是去迎親的,他咋能動槍呢?”
“女人頭發長見識短。”白書記吧嗒吧嗒嘴巴說道:“劉寡婦那種女人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以說,比那些流氓無賴都要難纏,這種女人你要是跟她吵架,肯定不是她的對手。
要是你敢動拳頭,她就敢當著社員們的麵脫衣服。
到時候場麵更不好收拾。
也就是碰到了李鐵錘這種土匪,才算是吃了癟。”
白母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山村裡的人特彆好臉麵,要是有人真不要臉麵了,卻是不好對付。
白書記道:“得寶這家夥以前我總覺得他跟著李鐵錘整天胡鬨,將來沒啥出息,誰知道,人家竟然找了個靠山....咱這兒子是個有福氣的人啊。”
白書記對白得寶一向嚴格,特彆是白得寶不喜歡乾農活,總是偷懶,更是沒被他看在眼裡。
現在竟然得了誇獎,白母喜得合不攏嘴巴。
白得寶大婚之後,馬上就到了年底,李鐵錘帶著柳晏荷到鎮上最後采購了一次年貨,準備迎接新年。
回到靠山屯,兩人並沒有直接回小院,而是拐到了知青點。
雖然是年底了,公社裡沒有農活兒可乾,但是按照規定,知青們還是不能請假回去,隻能待在知青點裡。
靠山屯家家戶戶都趁機在春節的喜慶中,知青點裡卻彌漫著一股鄉愁。
幾個知青正無精打采的在知青點的院子裡鏟雪,看到李鐵錘騎著自行車過來載著柳晏荷過來,忙扔掉鏟子笑著迎上來。
“柳晏荷,你又回來了啊。”
又....看來這姑娘平日裡沒少到知青點玩,李鐵錘腹誹兩句,從車子把上取下包裹遞給柳晏荷。
柳晏荷拎著包裹笑著說道:“馬上要過年了,我到鎮上買了點糖塊,想著來看看你們。”
聽說有糖塊,那些知青們頓時興奮了起來。
劉曉慧和周娟等幾個女知青拉著柳晏荷進屋說悄悄話。
李鐵錘喊來一個男知青問道:“你們周隊長呢?”
“在床上躺著,受傷了。”男知青道。
“受傷了?”
那個男知青左右看看,見沒有給彆人,壓低聲音說道:“鐵錘主任,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能不能救救我們隊長。”
李鐵錘嚇了一跳,快步走進知青宿舍裡。
張興這會正在閱讀家裡的來信,看到李鐵錘走進來,慌忙將信件裝起來,一臉尷尬的走了出去。
李鐵錘直接進到裡屋,果然看到周有誌躺在床上,右腿被布條子纏得嚴嚴實實的。
看到李鐵錘進來,周有誌想要站起身,被李鐵錘攔住了。
他點上根煙,道:“怎麼著,偷看人家小姑娘洗澡,被人家打斷了腿?”
“你.....”周有誌知道李鐵錘就是這性子,苦笑著說道:“說起這事兒,還真是夠倒黴的。”
“害,俺就喜歡聽彆人的倒黴事兒。”
“......”
最終,周有誌還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英雄所見略同,在前陣子下大雪的時候,周有誌便考慮到過春節的事兒,也想上山套兔子。
他跟社員們借了幾個套子,帶著張興幾個知青上了山。
隻是他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低估了冒雪上山的難度。
還沒上山,一個知青就滑到了路邊的山溝裡,周有誌跟在他身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衣領子。
後麵那幾個知青也衝上去救人。
那知青是被救上來了,周有誌卻用力過猛滑下去了,摔到了山溝裡,右腿撞在了石頭上。
知青們沒辦法,趕緊回到公社裡,將這事兒報告給了白書記。
白書記忙帶著民兵們抹黑上山,才把周有誌救出來。
“沒啥大事兒,我找李先明看過了,隻是有點骨折,敷了點草藥,休養一陣子就能康複了。”周有誌道。
他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心中卻充滿了苦澀。
身為知青隊長,他的小腿被撞出一個大口子,連縣城去看病都不行。
白書記親自跟縣城知青辦打了報告,知青辦在調閱了他的檔案後,直接拒絕了靠山屯的申請。
雖然公社裡格外照顧他,但是公社裡的條件很有限,能夠用的藥物,還是李先明自己從山上采來的草藥。
李鐵錘看出了端倪,不過周有誌的反對,解開了那些破布條子,看著那條麵目全非的腿,陷入了沉默中。
許久之後,他說道:“明天,你跟我一塊去縣城吧。”
周有誌呆愣了片刻,重重點頭:“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