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的六點鐘，天已經大亮了。

街道上行人、自行車來往不斷，喧鬨聲，自行車的鈴鐺聲交織在一塊，是那樣的鼓噪，又是那樣的美妙動聽。

吉普車在人群中穿梭，跨過大半個羊城，最終來到了位於郊區的一座大院前。

片刻功夫之後，李鐵錘見到了傳說中的老團長。

身材魁梧，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特彆是站起身的時候，李鐵錘甚至感到了站在山腳下仰望大山的壓迫感。

什麼叫做真正的大佬，這就是了。

“鐵錘同誌，歡迎你來到羊城。你還沒吃早飯吧，正好我也沒吃，來來來，咱們兩個一塊。雲山，你也一塊吧。”

老團長喊來勤務員把早飯端了上來。

飯菜很簡單，每人一碗稀粥，一個白麵饅頭，菜肴是小炒白菜和燉豆腐。

老團長吃飯速度很快，李鐵錘剛啃完饅頭，他已經起身擦嘴了。

李鐵錘吃完飯，看到李雲山這貨竟然開始揉肚子了，好奇的問道：“雲山兄弟，這麼一點東西，你就吃飽了？”

李雲山看看老團長，尷尬的解釋：“我這肚子非常奇怪，在外單位的時候，飯量非常大，但是一回到自己家，飯量跟常人沒有什麼區彆。”

好家夥，這屬於是薛定諤的飯量了。

勤務員收拾了碗筷，老團長給李鐵錘遞了根煙，笑嗬嗬的問道：“路上還順利吧？”

“一切都很順利。”

李鐵錘知道開始討論正事兒了，立刻挺起了胸膛。

老團長道：“不用緊張。想必雲山已經告訴你，把你請來的目的了。

我打算在兩年內生產出五萬發穿甲燃燒彈，目前這個任務已經安排給軍工方麵了。”

“隻是良品率實在是太低了，生產出來的穿甲燃燒彈，絕大部分都不合格，所以想請你這個子彈專家前去指點一下。”

李鐵錘敏銳的注意到了兩年這個期限。

現在是77年，兩年後就是79年了，正是打猴子的時間。

看來，像老團長這種級彆的領導，還是一直保持著警惕，早已預料到了猴子會不老實。

“穿甲燃燒彈的技術要求難度確實很大，我隻能儘力而為。”李鐵錘並不清楚軍工廠方麵的情況，也沒敢打包票。

老團長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無論是否成功，你都是大功一件。”

“有功是否該賞？”

這時候，李鐵錘也站起了身，笑著看著老團長。

老團長：“.......”

他沉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兩聲，指著李鐵錘對李雲山說道：“雲山，當初你告訴我，這個拖拉機手是個膽子特彆大的家夥，我還不相信，現在確實信了幾分。”

李雲山此時冷汗都快流下來了。

他已經告訴李鐵錘，老團長的身份，這家夥還敢直接跟老團長索要獎賞。

膽子可真夠肥的。

就在李雲山猶豫著該如何替李鐵錘救場的時候，老團長轉過身進到了書房內，片刻之後帶著一把手槍走了出來。

“這把槍是我在膠東打小日子的時候，用軍工廠的設備自己做出來的，跟了我也有大半輩子了。”

“現在我也用不上了。”

“你正好是研究武器的，這把槍就送給你，希望你能製造出更好的武器。”

這是一把邊區造，獨角龍也叫獨撅子，這種武器看上去極簡單，甚至醜陋，是一種隻能單發的武器。

木質的槍柄已經泛黑，槍管子卻擦得油光閃亮，看得出老團長對這把槍情有獨鐘。

一旁的李雲山看到這一幕，嚇了一跳，臉上滿是驚訝之色。

他急切地說道：“團長，這把槍可是救過你的命啊！”

老團長微微衝他擺了擺手，“獨角龍救了我一個人的命，穿甲燃燒彈卻能救成千上萬戰士的命！”

李鐵錘神情肅穆地接過手槍。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接過了千斤重擔。

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將手槍插進腰間，挺直了脊梁，衝著老團長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大聲說道：“老團長，您放心，俺李鐵錘就算是把命拚上，也要把穿甲燃燒彈給您生產出來！”

“好好好，有我當年那股氣勢！”

老團長再次重重的在李鐵錘的肩膀上拍了拍。

出了院子，李雲山就一直跟在李鐵錘的屁股後。

“鐵錘兄弟，你覺得哥哥對你咋樣？”

“不怎麼樣，莫名其妙把俺從靠山屯帶到了這裡，俺還以為俺又犯事兒了呢！”

“......”

李雲山咬咬牙，說道：“這麼著吧，中午我請你在泮溪酒家搓一頓。這可是羊城最好的飯店了。”

“兩頓！”李鐵錘停下腳步，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李雲山的牙齒快咬碎了，重重點頭：“兩頓就兩頓，你現在能讓我摸摸了吧？”

咱李鐵錘也是說話算數的人，當時就從腰間抽出那把獨角龍遞了過去。

李雲山拿著獨角龍，像是得了什麼寶貝一樣，愛不釋手。

“鐵錘，你看看我，我是不是跟老團長很像。”李雲山舉起手槍擺了個姿勢。

李鐵錘突然扭頭朝著他身後看去：“老團長，您怎麼來了？”

“啊！”李雲山就像是乾壞事被家長發現了一樣，原地躥了起來。

李鐵錘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躥這麼高，差點笑出聲來。

李雲山手忙腳亂將手槍塞到李鐵錘的手裡麵，立正站好之後，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鐵錘，俺把你當兄弟.....”李雲山幽幽的說道。

“當兄弟，就該請吃飯。走吧，俺肚子餓了。”

李鐵錘將手槍插好，朝著吉普車走去。

李雲山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會被狠狠的宰一頓。

隻是男子漢大丈夫，講出去的話，那就是講出去的話。

不能再收回來了。

李雲山快步跑過去，拉開了車門。

等李鐵錘上車後，他一腳油門踩下，吉普車朝著羊城市中心駛去。

泮溪酒家名不虛傳，環境優美。

由假山魚池、曲廊、湖心半島餐廳、海鮮舫等組成，其布局錯落有致，加上荔灣湖景色襯托，更顯得四處景色如畫。

但是咱李鐵錘常年在山裡打獵，總覺得這些景致還沒有靠山屯的後山漂亮。

廚師全都是知名大廚。

綠茵白兔餃、像生雪梨果、鶴鶉千層酥、蜂巢蛋黃角、生炸灌湯包全都是人間美味。

隻是這全都是粵菜，咱李鐵錘一個從東北來的漢子，吃不習慣。

最終隻是要了兩盤家常菜，因為下午還要去兵工廠，所以連酒都沒有嘗。

這讓已經做好大出血準備的李雲山鬆了口氣。

吃飽喝足，兩人上了吉普車，李雲山一腳踩下，吉普車沿著寬敞的街道奔馳而去。

李雲山沒有直接前往兵工廠而是又扭頭回到了駐地，讓後廚在車上裝了一籮筐的饅頭，還額外帶了兩個油箱。

油箱是那種鐵殼箱子，每個裡麵能裝大概五十升汽油，上麵有五角星的標誌。

看著李雲山在那裡忙碌，李鐵錘感到有些奇怪。

“雲山，咱們是去兵工廠，不是去遠遊，你帶這麼多補給品乾什麼？”

李雲山將油箱放在後備箱裡，合上箱蓋，道：“你覺得兵工廠在哪裡？”

此話一出，李鐵錘頓時意識到自己疏忽了。

在這年月，兵工廠都是保密單位。

特彆是當年跟老毛家關係差的時候，很多兵工廠都設在了大山裡麵，偽裝成了三線廠。

得，看來咱李鐵錘又該上山了。

事情跟李鐵錘預料的一樣，吉普車離開羊城後，沿著崎嶇的道路足足行進了將近一整天的時間。

最後來到了保安鎮本公洞村張田衝附近的山溝裡。

說是附近，其實距離最近的村子有四五十裡的距離。

因為這邊全是山地，所以路上很少能夠看到社員，隻有一眼看不到頭的崎嶇山路。

這年月嘎斯吉普車的減震幾乎沒有，吉普車行進在山路上，屁股下好像有人在用小錘敲擊一樣。

就在李鐵錘感覺到自己的屁股已經麻木的時候，總算是在道路的儘頭看到了廠房的影子。

簡陋的廠房被高大的圍牆環繞，坐落在山穀中間。

圍牆上掛滿了鐵絲網，距離很遠就能看到“軍事重地，閒人禁入”的字樣。

能夠把廠房設置在這裡，當年可是下了一番大功夫。

就在李鐵錘感慨的時候，吉普車已經靠近了大門。

大門旁邊的立柱上有一個破木板，上麵寫著“國營9609廠”的字樣。

吉普車還沒停下，值守的衛兵就衝了過來。

“同誌，請出示證件。”

李雲山從文件包裡取出一份證件遞過去。

那衛兵看完之後，敬了一個禮：“旅長同誌，我們9609廠的廠長正在會議室等著您。”

衛兵打開大門後，吉普車緩緩駛入廠院內。

簡陋！

這是李鐵錘對9609廠的第一印象。

全廠的主體建築隻有一座四層高的小樓。

剩下的房屋全都是簡易青磚壘砌的房子。

旁邊還有幾座木板房，房子的門口有人在晾衣服，看上去像是宿舍。

下了車之後，李雲山簡單的給李鐵錘介紹了9609廠的情況。

彆看9609廠如此簡陋，它是華南地區為數不多能夠生產武器模具的工廠。

專門承擔槍廠、子彈廠、手榴彈、炮彈炸藥等軍工廠生產所需的工裝模具。

每年能生產4500種3萬(套)各種兵器工業工廠所用的工模具。

擁有國內最先進的機床和模具設備。

算是軍工方麵的高科技工廠了。

這次生產穿甲燃燒彈所需要的模具和工裝，就是由9609廠提供。

工廠采用了半軍事化管理，工人和技術人員沒有合理理由，不得離開工廠。

並且工廠的重點生產部位，全都安排了崗哨。

李鐵錘跟著李雲山一路走來，走到小樓的時候，被盤查過三次。

兩人上了樓，剛靠近會議室，會議室的門就從裡麵打開了。

一個身穿深藍中山裝，鼻梁上夾著黑框眼鏡的中年人從裡麵走出來。

緊緊握住了李雲山的手：“李旅長，我們總算是把你盼來了。”

中年人大概隻有四十多歲的年紀，頭發卻已經花白了，額頭上儘是皺紋。

“你等的不是我這個大老粗，應該是李鐵錘同誌吧。”

李雲山給中年人和李鐵錘分彆做了介紹。

“這位是穿甲燃燒彈的發明者，李鐵錘同誌。”

“這位是9609廠的陳總工程師。”

陳總工程師明顯是個實乾派，跟李鐵錘握了握手之後，便把李鐵錘帶進了會議室內。

“諸位，上麵把李鐵錘同誌派道咱們9608廠，就是為了解決穿甲燃燒彈的製造難題的，所以你們一定要積極配合李鐵錘同誌的工作。”

李鐵錘環視了一圈。

會議室內大概有三十多個技術人員，有些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有幾個則坐在角落裡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看來在哪裡都有摸魚的。

李鐵錘倒是沒有在意。

畢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李雲山將李鐵錘送到9609廠之後，因為還要訓練部隊，便開著吉普車離開了。

陳總工程師代表9608廠為李鐵錘召開了一個小型的歡迎會，並且給他介紹了9608廠的具體情況。

9608廠是科研和生產一體的工廠，技術員們負責研發模具和工裝，下屬三個車間負責生產。

技術員和工人全都是建廠初期從全國各地抽調過來的，他們工作，吃，住全在廠裡麵。

負責穿甲燃燒彈生產的技術組由七人組成。

組長是周大海，身材消瘦，今年剛滿四十歲，是老軍工人了，曾經在京城的研究所裡工作過。

當聽說李鐵錘在京城工作過後，周大海顯得格外熱情了。

“鐵錘同誌，模具的設計不是一兩天能搞定的事兒，走走走，我先幫你領了飯票和生活用品。”

“謝你了，周哥。”

李鐵錘這會功夫，想起了一件事。

“周哥，咱們這裡能對外打電話嗎，我來得著急，忘記告訴媳婦兒了。”

“打電話就彆想了。一來是要得到批準，二來在打電話的時候，還要有機要員在旁邊聽著。你不如寫信，雖然信件也會被查，畢竟沒有那麼尷尬。”

周大海想起以前的事情，這會臉還有些紅：“當初我不知道這規矩，好不容易撥通了我媳婦兒單位的電話，結果我媳婦兒在電話裡說了一些...你知道的，就是那種被窩裡的話，弄得我被廠裡的人嘲笑了好幾年。”

看來打電話是行不通了，信件也太慢了。

等下次李雲山來到9608廠的時候，讓他幫忙通知柳晏荷吧。

跟著周大海來到後勤科，李鐵錘領取到了兩個搪瓷盆子，一個熱水瓶，還有廠裡自製的飯票。

“晚飯還需要等一會，我帶你去住處。你住的地方那可是咱們全廠最好的宿舍。”

片刻之後，李鐵錘看看木板房子，陷入了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