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繚繞,一片寧靜祥和的靠山屯在朝陽的照耀下漸漸蘇醒。
屋頂上的青瓦在晨光中閃著微光,炊煙嫋嫋升起,彌漫在空氣中帶著柴火的香味。
一輛超載自行車搖搖晃晃的進了村,聽著自行車軲轆摩擦地麵發出的吱吱聲,李鐵錘感覺自己好像當了冤大頭。
昨天在改造廠商量好磚窯廠的事情後,李鐵錘和白得寶、李鐵杆在食堂裡搓了一頓,本來打算等第二天乘坐到東邊公社的運糧車回去。
白得寶睡到半夜裡,想著即將到來的大事業,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提議乾脆半夜出發,明天一大早回到靠山屯,能儘早展開工作。
李鐵杆也舉雙手讚成。
咱李鐵錘雖然不介意走夜路,但是他們三個人隻有一輛自行車,怎麼辦?
白得寶表示自行車能載一千多斤,他們三個人加起來還不到五百斤,肯定不會將自行車壓塌。
李鐵錘一時糊塗相信了白得寶的鬼話。
就這樣,李鐵錘騎著自行車,李鐵杆坐在後座上,白得寶坐在自行車杠上,摸黑出了鬆原縣城,踏上了前往靠山屯的歸途。
自行車確實結實,無論如何顛簸,都沒有把他們撂到半路上。
關鍵是....白得寶這貨坐在前麵擋住了大部分視線,李鐵錘不得不讓他充當人工攝像頭。
於是,早起的社員便看到了奇怪的一幕,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偏偏白得寶進了村子更加興奮了,扯著嗓子喊道:“拐了,拐了....”
李鐵錘真有一棍子把他戳下去的想法。
好在李建雙也在早起的隊伍中。
此時他正跟以往那樣拐著糞筐子撿糞,看到李鐵錘正準備打招呼,目光落在李鐵杆身上嚇了一跳。
李建雙也顧不得即將到手的大坨牛糞了,扔掉糞筐子跑了過來。
“鐵杆,你不是在工廠裡上班嗎?怎麼回來了?”
“爹,我想好了。要從縣城裡辭工,跟著白得寶把磚窯廠搞起來。”李鐵杆跳下自行車。
“你.....”李建雙驚得目瞪口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揉了揉耳朵後又問了一遍。
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後,李建雙拉住李鐵杆的胳膊,急匆匆的朝著村西頭奔去。
“走,跟俺回去!”
李鐵錘早知道會遇到這種情況,跟白得寶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皆無奈的搖了搖頭。
進了村,白得寶急著回家,李鐵錘則騎著自行車搖搖晃晃回到李家。
李母和柳晏荷正在吃早飯,看到李鐵錘回來,讓李小妹站起身給他盛了一碗飯。
飯是李家常見的棒子麵粥,喝起來甜絲絲的,配菜是前兩天榨好的野菜,咀嚼起來有股子自然的清香味道。
“鐵錘,你的意思是李鐵杆從改造廠辭工了?”李母得知這個消息感到有些驚訝。
“暫時還沒有,他原本打算辭工,被我攔住了....”李鐵錘把李鐵杆的想法講了一遍。
李母苦笑:“鐵杆這孩子倒是個有想法的,不過恐怕你二嬸子不會答應。”
李鐵錘想到早晨李建雙的樣子,也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覺得二嬸子家肯定要爆發一場風波。
不過李鐵錘現在也沒有閒情逸致關心二嬸子家的事兒。
吃完飯之後,他帶著白得寶來到了公社裡麵,白得寶把改造廠的訂單彙報給了白書記和公社裡的領導。
“得寶剛當上廠長,就取得了開門紅,老書記,虎父無犬子啊。”會計抽著煙讚歎道。
“你少給我戴高帽了,這事兒肯定是鐵錘張羅的。咱們村算是占了鐵錘的便宜。”
白書記非常清楚李鐵錘和改造廠的關係,衝著幾個領導擺擺手,示意他們少在那裡拍馬屁。
等大家夥安靜下來後,白書記看向白得寶:“鐵錘幫了你一次,不可能再幫你第二次了,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白得寶挺起胸膛:“我打算先騎上自行車到鎮上轉一圈,拜訪那些泥巴匠們。”
白書記讚賞的點點頭:“咱們這邊蓋房子的材料大部分都是泥巴匠們聯係的,你這個想法很好,不過就算是鎮上也提供不了多少訂單。”
白得寶接著說道:“我還打算去縣城裡麵找駐地的同誌,咱們村跟他們是聯誼對象,白蘭處的那個對象就在文藝隊工作,駐地那邊要是搞建設的話,肯定需要磚頭。”
“駐地是個大買家,不過我聽說牛壓茬也盯著那邊,得寶,你得加把勁。”
“各位叔叔伯伯請放心,你們和鐵錘哥已經把戲台子給俺搭建好了,俺就算是拚了命也得把這台戲唱好。”
看著白得寶自信滿滿的樣子,那幫子公社領導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嘖嘖稱奇:難道真如同李鐵錘所言,白得寶這家夥還是個乾大事兒的?
白書記也覺得很欣慰,點頭道:“白得寶同誌的這些提議很好,咱們也不能閒著,這麼著吧,大家夥發動自己的親戚朋友,看看誰家要蓋房子。還有,誰家在縣城有關係,也多跑跑。”
磚窯廠關係到靠山屯的未來,平日裡公社的領導可能會勾心鬥角,此時卻擰成了一股繩,紛紛點頭答應下來。
李鐵錘雖然也在會議室內,卻沒有發言,也沒有提建議。
他該做的已經全都做了,要是靠山屯還是比不過牛壓茬,那這個磚窯廠也沒有建造的必要了。
再過幾年政策就要鬆動了,到時候那些混日子的國營廠子日子也會變得不好過,更彆說村裡麵的小集體工廠了。
要是沒有那金剛鑽,趁早彆攬那瓷器活。
白得寶要出去跑業務,李鐵錘則回到了小院內。
他昨天在縣城裡麵通過鬆原農機改造廠的電話跟老丈人通了話。
老丈人已經聯係了一所高中,柳晏荷回去後,能夠直接進入高中學習半年,然後參加明年的高考。
為了不耽誤柳晏荷順利入學,李鐵錘決定再在靠山屯待半個月。
等回到京城,也許馬上要加入研究所,李鐵錘想要再回來一趟就比較難了,所以要趁著這個時間,把小院子拾掇一遍。
院子是新院子,磚頭的圍牆,磚頭的牆壁都很結實,唯一麻煩的就是地麵上冒出的青草。
這玩意生命力特彆旺盛,要是不及時清除,也許過幾年就會把圍牆給拱塌了。
除草要除根,李鐵錘特意找來了橛頭,鋒利的尖頭能深入地下把草根刨出來。
柳晏荷一邊把草扔進籮筐裡,一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鐵錘哥,咱們走的時候還沒有這麼多草,這些草是哪裡來的啊?”
“風刮過來的,還有鳥糞裡麵也有草籽。”
“生命力還真是頑強....”柳晏荷看到磚頭縫隙裡冒出了一顆小草。
磚縫細小,幾乎看不見一絲生機。
然而,在這被歲月磨礪得斑駁的牆角裡,一抹新綠倔強地探出頭來。那是一顆小草,孱弱而又堅韌,它的莖在磚石間曲折蜿蜒。
“它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活著,用儘所有力氣活下去。”
柳晏荷還沒回過神來,李鐵錘捏起小草,輕輕一扯連根拔起,扔進了籮筐裡。
“你.....”柳晏荷本來想說李鐵錘太殘忍,一想到自己以前整天在地裡鋤草,從來沒有覺得殘忍,現在一時間竟然犯了文學女青年的通病,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時候,外麵響起了敲門聲。
“來了。”柳晏荷拍了拍手上的灰,走過去拉開了門栓。
站在門外的是知青點的劉曉慧。
她手裡拎著一盒點心,點心的油紙包裝上布滿褶皺,紙繩子也起了毛,看上去這盒點心存放得有些日子了。
“曉慧,你來都來了,帶什麼禮物啊。”柳晏荷見劉曉慧帶了禮物感到有些詫異。
劉曉慧的家庭條件並不好。
來到靠山屯這麼多年,彆的知青都有從家裡寄來的零嘴,就算是張春豔隔個把月也能吃到哥哥寄來的麻花,唯有劉曉慧和柳晏荷兩人從來沒有收到過郵包。
柳晏荷是因為父母情況比較特殊,哥哥和嫂嫂為了避嫌,才沒跟她聯係。
劉曉慧則純粹是因為家裡窮。
偏偏她還是個要強的性子,平日裡即使在柳晏荷這個最好的朋友麵前也沒吐露一點。
後來柳晏荷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從跟劉曉慧一塊來的女知青那裡得知,劉曉慧的母親常年臥病在床,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哥哥娶了媳婦兒後搬出去住,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劉曉慧的母親靠著街區鄰居的照顧和低保過日子。
“晏荷,你家鐵錘在嗎?”今天劉曉慧很顯然有點拘謹,見到柳晏荷後一直探著腦袋往院子裡看。
柳晏荷看出她有事情,把她讓進了院子裡特意插上了門。
“你先在這裡坐。鐵錘在拔草,馬上就好了。”柳晏荷給劉曉慧倒上了茶水。
“不用了,我就是來看看你們....”
劉曉慧這會表現得更奇怪了,柳晏荷也起了疑心正要詢問,李鐵錘洗了手走了過來。
他看看桌子上的點心,再看看劉曉慧額頭沁出的汗水和通紅的小臉,隱約明白了什麼。
“晏荷,馬上中午了,昨天的臘肉不是還有嗎,正好曉慧來了,麻煩你再做一道臘肉炒野菜。”
“那你們在這裡坐,我先去忙了。”柳晏荷愣了下,旋即明白過來,轉身走出屋子。
她離開後,劉曉慧整個人才算是鬆懈了下來,坐到了椅子上,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
“鐵錘,今兒我來,是,是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請不請的,咱們都是靠山屯的人,喝的是同一口井裡的水,有什麼事兒你儘管說。”李鐵錘點上根煙,笑嗬嗬的說道。
聽到這話,劉曉慧緊張的心情總算是放鬆下來,小聲說道:“我聽說公社裡要建磚窯廠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進到磚窯廠裡....”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變成了蚊子的哼寧聲。
還真是個單純的姑娘啊,要是換成李鐵錘,這會估計已經揪住對方的衣領子了。
“知青不是馬上要回城了嗎?你怎麼惦記上了磚窯廠的活兒?”
“彆人回去是因為有盼頭,家裡能找到工作。我回去好乾什麼,我娘已經去世了,家產也被哥哥變賣了,相比較那個家,這裡才像是我的家。”
李鐵錘聽柳晏荷講過劉曉慧母親常年生病的事兒,沒想到已經過世了,他收斂了笑容,詫異道:“什麼時間的事兒?”
“就是前兩個月,當時你跟柳晏荷在京城。”劉曉慧揚起臉,勉強笑笑:“你放心,我沒事兒。隻是知青點早晚要裁撤,到時候與其回到城裡麵落得無家可歸,還不如在這裡謀個工作。”
“磚窯廠大部分是重體力活兒,不過你有知識有文化,倒是有個職位挺適合你。”
“什麼職位?”
“磚窯廠的會計。”
“啊?!不行,不行,我哪能勝任這麼重要的工作。”
劉曉慧聞言連忙擺擺手:“我就是想有個事兒乾,有口飯吃,沒有那麼多想法。”
李鐵錘抖了抖煙灰,笑道:“這隻是我的建議,到時候你還要經過考核,具體是否合適,還需要公社裡決定。”
劉曉慧清楚李鐵錘雖不是公社裡的領導,但是在公社裡卻一言九鼎,既然是他提出的建議,公社裡肯定會同意。
“謝謝你了,鐵錘。”
“客氣了,你剛才說了,咱們是朋友。朋友間相互幫忙是應該的。”
李鐵錘本來也有點擔心白得寶能不能撐起一個磚窯廠。
劉曉慧這姑娘性子穩重,還吃過大苦,見過大風浪,當上了會計的話,也能幫著把把關。
中午,劉曉慧解決了工作問題,顯得很興奮,一邊吃飯,一邊跟柳晏荷嘰嘰喳喳。
臨走的時候,劉曉慧還邀請柳晏荷多去知青點玩。
等劉曉慧離開後,柳晏荷才詢問她的來意。
得知李鐵錘準備提議讓劉曉慧擔任磚窯廠的會計,柳晏荷感激的說道:“鐵錘哥,多謝你了....”
“小丫頭,說什麼傻話。”李鐵錘一把將柳晏荷拉到自己腿上上下其手。
“彆忙,門還沒關上....”柳晏荷掙紮著站起身,跑去關上了門。
回來的時候,看到劉曉慧帶來的點心還放在桌子上,柳晏荷皺眉頭:“剛才我怎麼忘記讓曉慧帶回去了。”
“沒讓她帶回去,才是正確的做法。”李鐵錘彎下腰,攏著柳晏荷的腿將她抱起來,柳晏荷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疑惑道:“為什麼?”
“等會告訴你。”
話音未落,柳晏荷被扔到了床上。
看著那個糙漢子一步一步走過來,她閉上了眼睛。
天空中的太陽悄悄躲到了雲彩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