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組長，那位是？“

一車間的車間主任陳建山這會得到消息趕到了車間裡。

雖然正在跟工人聊天的那個年輕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中山裝。

他外貌看上去跟內地人差不多，臉上總是帶著謙遜的笑容。

但是陳建山當了幾十年車間主任，還是有些眼力的，總覺得這人好像不一般。

“外地來的客人。”李鐵錘清楚華山身份敏感，小聲說。

“是不是跟訂單有關係？我是不是得提醒工人們注意點，讓他們進入一級參觀戰備狀態？”

陳建山說著話就要衝幾個車間小組長打手勢。

李鐵錘連忙拉住了他，笑著問道：“老陳，什麼是一級參觀戰備狀態？”

陳建山身為建廠初期就進到廠裡的老職工，是從一個小工人一步一步走到車間主任工作崗位上的。

他為人老實，當初柳宗山下台的時候，陳建山帶著工人曾經為柳宗山鳴不平。

李有福也曾想將陳建山收拾了。

隻是此人根紅苗正，並且在車間工人心目中威望很高，所以才沒能得逞。

後來柳宗山起複之後，感念陳建山當年的幫助，便他調到一車間這個紅星廠最重要的車間內擔任車間主任職位。

陳建山當上車間主任後，表現得非常出色，一車間已經成為全場最有名的紅旗車間。

當初李鐵錘推廣三清一整製度，一車間就是第一個試驗車間。

在這個年月，工人們普遍還抱著老思想，對於規章製度不是很理解。

陳建山親自給工人們做工作，向他們解釋規章製度的原理。

三清一整能夠快速推廣，陳建山這個車間主任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兩人共同工作過一段時間，關係特彆不錯。

陳建山也沒藏著掖著：“現在咱們車間不是成了標杆車間嗎，經常有外地工廠的領導來參觀。”

說著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憨厚的麵孔上浮現出一絲狡黠：“咱們雖然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為了避免發生什麼意外，還是要做一些表麵功夫....你懂得....”

李鐵錘當然懂得。

隻是沒想到陳建山這個濃眉大眼的老實人，也會乾出應付檢查的事兒。

但是仔細一想也就釋然了。

無論在哪個年代，檢查的標準總會有過分...甚至可以說是苛刻。

比如在前世曾經有環衛部門要求地麵的灰塵數量不能超過幾克。

環衛工們哪怕是已經認真完成了工作，但是誰能保證路人的鞋子上不夾帶一些灰塵。

環衛工們總不能挨個幫路人清理鞋子吧。

在這種苛刻，甚至是奇葩的標準下，下麵的同誌也隻能做一些表麵功夫。

這正所謂，我知道你在騙我，你也知道我在騙你，但是咱們誰都不揭穿。

這種局麵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是一兩個人能改變，李鐵錘也沒想著改變。

“行了，這位同誌可不是一般人，你的那點障眼法不會管用。

車間裡估計很快就能複工了，你組織好工人，等待物料送來。”

“真能複工了？那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乾了一活兒，現在閒著渾身不舒服。”陳建山拍著大腿說道。

“我還能忽悠你不成？”

閒扯兩句，陳建山去召集工人忙活去了，李鐵錘則朝著華山走去。

此時華山正在跟工人詢問三清一整是哪位大學教授提出來的，他想去拜訪一下。

“大學教授？不不不，你誤會了。”

年輕工人抬頭看到李鐵錘走過來，幽幽的說道：“三清一整是李組長搞出來的，你不問李組長，反而問我，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李組長?李鐵錘同誌？”華山愣了下，才明白工人嘴中的李鐵錘，正是帶他參觀車間的拖拉機手。

華山扭頭看向李鐵錘，上下打量李鐵錘一番，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在上麵提供的資料中，詳細記錄了李鐵錘的履曆，當過社員、拖拉機、技術人員，可以算得上是技術方麵的天才了。

不過這年月很多技術人員都是從基層中走出來的，華山倒是不覺得奇怪。

但是三清一整看著簡單，卻是極為高明的管理製度。

不但考慮到了車間的運轉，還蘊含了大量的管理學知識，甚至考慮到了工人的心理活動。

除了那些深諳管理學的教授們，誰還能弄出來？

“鐵錘同誌，這車間的製度真是你弄出來的？”

“害，隻不過是瞎鼓搗罷了。不過我提醒你，這邊的情況跟港城不太相同，要想把三清一整照搬過去，估計會得不償失。”李鐵錘淡淡的笑了笑。

這話直接戳中了華山的心思，他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華山剛才確實有把三清一整帶到港城去的想法。

當然了，所謂的“帶”字，跟李鐵錘的“搬”字，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所謂剽竊罷了。

隻是這家夥，是不是為了不讓三清一則被“剽竊”走，才故意忽悠我呢....華山難免有這種想法。

李鐵錘看出了他的心思，指了指旁邊的工人，笑著問道：“你們港城的工人能夠主動加班嗎？能夠在發現機器出了故障的時候，主動報告，甚至是主動修理嗎？”

此話一出，華山頓時無言以對。

在這年月港城的工人雖然工資比內地高一些，但是絕對不會像內地工人那樣，把工廠當成自己的家。

如果說機器出現了故障，那些工人們巴不得多休息一天，哪可能會主動修理。

“那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放著如此先進的管理辦法不能使用，華山有些鬱悶。

“那當然不是。”李鐵錘笑了笑拍了拍華山的肩膀：“凡事都講究因地製宜，隻要根據你們港城的情況，將三清一整管理製度中一些細節做本土化改造，那麼就沒問題了。”

“那你能不能....”

“不行，絕對不行，我現在特彆忙。”李鐵錘連忙推辭。

華山看著李鐵錘緩聲說道：“我們華家素來不白讓人幫忙。”

“誒...你看看，我是那種缺錢的人嗎？”李鐵錘話音一轉，挺起胸膛，麵色為難的說道：“隻不過要想更改製度，需要花費不少功夫，我得熬大半個月的夜，得消耗無數精力...你看看.....”

“我們華家願意出資兩萬港元，購買一份本土化管理製度方案。”華山笑了笑說道。

這下子，李鐵錘不得不高看華山一眼了。

要知道在這個年月兩萬港元，換成人民幣是兩萬五千人民幣，很多人一輩子都掙不到這麼多錢。

華山隻是在車間裡轉了一圈，就舍得出如此高價，膽魄不可謂不大。

“什麼錢不錢的，我就是喜歡幫朋友辦事兒。”李鐵錘笑嗬嗬的拉著華山的胳膊說道：“來，你給我講講你們港城工廠裡的情況....”

華山：“.......”

他覺得自己好像上當受騙了。

不過像管理製度這種軟性的東西，很難用金錢來衡量，要是帶回去之後，被華老爹罵了，大不了自己從分紅中出這筆錢。

最多半年不去紅浪漫了。

華山一邊將港城工廠的情況講了一遍，一邊暗暗觀察紅星廠的車間。

紅星廠的車間水平已經遠超港城了，甚至達到了小鬼子那邊的車間水平，足以成為長期合作夥伴。

等離開車間門口，他再次跟李鐵錘握了握手。

“鐵錘同誌，我想咱們的合作能夠進行了。”

“這麼說，你們馬上能安排車輛，把這些收割機運走？”

“那是當然。”華山看了看幾個停工的車間，笑著說道：“朋友遇到了麻煩，我自然應該幫忙。”

“哎呀，沒想到你還是個熱心腸的人。”李鐵錘明白華山的用意了。

兩人正閒聊著，李有福帶著幾個廠領導急匆匆的從遠處趕了過來。

剛才在廠長辦公室裡，李有福看到李鐵錘突然離開，前往廠門口迎接一個客人，頓時感覺到不妙。

要知道現在車間停工，李鐵錘等於是火燒眉毛了，他竟然還有閒心接待參觀的客人，由此可見這位客人來曆不俗。

李有福也顧不得即將到手的勝利了，趕緊回到了辦公室裡，通過電話聯係了幾個老朋友。

那些人雖然不清楚華山真實的身份，卻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那就是這個華山是從港城那邊過來的。

港城....華家....華山.....李有福瞬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著急忙慌的趕來了。

看到華山正在跟李鐵錘談笑風生，李有福心中咯噔了一聲，連忙笑著走過來。

“是華山同誌吧？我是紅星廠的副廠長，李有福。像你這種大人物過來，怎麼不通知我一聲，我好親自去迎接您。”

看著一臉諂笑的李有福，華山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扭頭看向李鐵錘問道：“鐵錘同誌，這位領導是怎麼回事兒？”

李鐵錘道：“這個我也不清楚，畢竟你來到這裡，我也是剛知道，至於李副廠長從哪裡知道的，那也隻有李副廠長自己知道了。”

此話一出，剛才還為能夠跟華家人拉上關係而興奮的李有福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他意識到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這次華山來到紅星廠是悄悄過來的，部裡麵並沒有人陪同。

也就是說華山的行程很可能是保密內容。

“我...我是通過一些老朋友知道的，你放心，我絕對沒有什麼惡意。我隻是欽佩你們華家人，所以才想著....”

李有福一向能言善辯，此時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

華山沒有理會李有福，而是轉過身跟李鐵錘握了握手：“鐵錘同誌，彆忘記你答應我的事情。”

“放心吧，我這個人最喜歡幫助朋友了。”李鐵錘拍著胸脯子保證道。

開玩笑，隻要更改一些條例，就能掙到兩萬港元，這活兒傻子才嫌棄呢。

另外，三清一整條例本身就是從後世的條例中演繹過來，現在隻要再調整部分細節問題，就足夠了。

華山開上轎車離開後，李有福依然呆愣在原地，他很清楚這件事不會善罷甘休。

不過隨後的一天時間裡，部裡麵並沒有什麼動靜，李有福也鬆了口氣，甚至有種強龍不壓地頭蛇的感覺。

不過等到下午，十幾輛卡車從廠外行駛進來，打破了李有福的好心情。

他站在窗子前，看著那些卡車朝著停車場駛去，頓時皺起了眉頭：“陳乾事，這些卡車是怎麼回事兒？”

“我也不清楚，不過你放心，我現在去打聽。”

陳乾事愣了下，轉過身跑出了辦公室。

等再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了一個讓李有福沮喪萬分的消息。

“這些卡車是運輸重型收割機的，據說先是通過卡車運到火車站，再通過火車運送出去，具體的運送地點並不清楚。”

“不清楚？”李有福疑惑。

陳乾事尷尬的解釋道：“負責運輸的是部隊上的同誌，我打聽了幾句，差點被當成迪特抓了起來。”

“部隊上的同誌....華家....看來李鐵錘這家夥還真是做成了一大筆生意啊。”李有福現在有些後悔了。

要是早知道這筆訂單跟華家有關係，他絕對不敢搗亂。

隻是現在後悔也晚了，隻希望華家人把精力放在訂單上，不要注意到他。

這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了。

陳乾事看到李有福沒有接電話的意思，便拿起了電話。

聽到電話對麵的聲音，陳乾事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他捂住話筒，對著李有福說道：“廠長，是物資科的劉乾事。保衛科的人突然衝進了他的辦公室裡，要把他帶走調查物資短缺的事情。他想讓你出麵跟保衛乾事們講幾句。”

李有福心情剛剛平穩了一些，此時臉色大變。

他本來想拒絕電話，已經擺擺手，最終還是接過了電話，對著話筒說道：“我是李有福。你是哪位？

是保衛科的張副科長啊。

老張，你是了解我這個人的，我一向剛正不阿，素來討厭在背後動手腳，我不清楚劉乾事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但是我希望你們一定要嚴格按照紀律辦事兒，像破壞生產這種事兒影響實在太惡劣了，必須要嚴厲處置！

無論是涉及到誰，涉及到哪個領導，你們都要一查到底。

對，我跟劉乾事沒有任何關係，你們千萬不要聽他的。

就這樣吧，有機會的話，我請你喝酒。”

放下電話，李有福暗暗鬆了口氣，扭頭看向陳乾事：“小陳，這陣子我從來沒有去找過劉科長，劉科長也沒有來過我的辦公室，明白了嗎？”

“廠長，您放心。”

陳乾事也算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還是被李有福這套快速切割的做法給驚住了。

李有福轉過身看向窗戶外麵的天空。

天空中烏雲密布，眼看著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