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李鐵錘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床上爬起來,在姚雪茹古怪的目光中草草吃了早飯。
然後,挎上帆布包挺起胸膛出了屋子。
此時一輛嘎斯吉普車早就等在了小院門口。
“是鐵錘同誌吧,我是鐵道部材料局駐京城站的陳專員,你可以稱呼我為老陳。負責這次的貨物運輸工作。”
一個身穿鐵道製服的中年人走下車,拉開了車門。
“陳專員,您好。”
李鐵錘沒想到陳團長竟然安排了專車接送,稍稍愣了片刻後,便上了嘎斯吉普車。
隻是這個鐵道部材料局駐京城站是什麼情況?
吉普車沿著道路奔馳而去。
在嘎斯吉普車,遞出了一根煙,跟陳專員閒扯了一陣子,李鐵錘也搞清楚了這次的運輸的狀況。
因為襄渝鐵路尚且沒有正式通車,一般火車沒辦法前往安康,所以陳團長聯係了鐵道部材料局。
鐵道部材料局在外界的名氣不大,卻是鐵道上最重要的一個部門。
建國後,國內把發展鐵道事業提上了日程,為了籌備物資,特意成立了鐵道部材料局。
鐵道部材料局在全國有魔都、津城、新河、沈陽、漢口、哈爾濱六個基地材料廠。
這六個基地材料廠也就是後世鐵物的前身。
這次陳專員正好從津城基地材料廠調配了一批物資前往襄渝鐵路,所以運送可拆卸營房的任務就交給了他負責。
顛簸的嘎斯吉普車上,李鐵錘又遞出一根煙:“陳叔,看您的樣子,應該是上過前線的人吧?”
“你小子眼睛挺尖啊,當初大軍進入北麵戰場,我們材料局承擔起了運輸後勤物資的重任。那時候我還是個年輕小夥子,當時就想報名。但是報名的人太多了,寫了血書才算是搶到了名額。”
陳專員頗為驕傲的說道:“我這個人彆的本事沒有,就是運氣好,在北麵戰場上摸爬滾打了今年,愣是沒有受一傷?”
“您手指頭上的傷疤是怎麼回事?”李鐵錘指了指那根正扶著方向盤的手指頭。
“.......”陳專員沉默片刻,幽幽的說道:“當初咬手指頭寫血書的時候,力氣用得太大了。”
李鐵錘:“.......”
吉普車呼嘯著來到了京城石景山區水泥廠後的養馬場站。
這是京城最大的貨運站,不辦理旅客乘降,隻負責整車、零擔貨物發到。
吉普車停在了一輛滿載貨物的火車前。
火車上非常老舊,司機樓上有1621次的字樣,掛載了十幾節鏽跡斑斑的車皮,不過看樣子,至少還能再用二十年。
此時幾個鐵道職工正在將可拆卸營房的構件吊裝到車皮上。
李鐵錘見狀連忙上前幫忙。
因為可拆卸營房的構件都是精心設計出來的,構架的形狀和大小都非常適合運輸,所以裝載的速度比較快。
半個小時後,全部的構件裝在了車皮裡麵。
此時陳專員也在辦好了貨運手續,養馬場站聯係總局調度中心,規劃了行車區間。
一切事宜準備妥當後,調度員發來通知,列車可以出發了。
“走吧,鐵錘同誌。”
陳專員上了一車廂,衝著李鐵錘招了招手。
李鐵錘看著寒風將樹杈子吹得嘩嘩作響,天空中已經飄起了小雪花。
“老陳啊,這車廂裡有暖氣沒有?”
“想啥呢,現在就算是客車也沒暖氣,更彆提咱們這種貨車了。”
“那咱倆為什麼不到司機樓裡暖和暖和呢?”
李鐵錘眨了眨眼。
陳專員愣住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負責向鐵道施工一線運輸物資。
這活兒看起來是個輕鬆活,他身為專員隻要保證貨物不出問題,完成貨物清點和交接工作就行了。
但是。
這年月修築鐵路的地方大部分都是深山老林,偏遠地區,冬天坐在滴水成冰的車廂裡凍得瑟瑟發抖。
為此,陳專員每次出行,都會帶一個厚厚被褥。
他怎麼就從來沒有想過,司機樓裡有爐膛呢!
“老陳,你以前不會一直在車廂裡硬抗吧?”李鐵錘看到他的臉色跟吃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東西一樣,好奇的問道。
“彆說了....”陳專員想起以前遭受的苦難,心窩子在滴血。
十分鐘後,伴隨著兩聲清脆的汽笛聲,1621次運貨列車冒著黑煙,緩緩駛出貨運站。
這還是咱李鐵錘第一次進到司機樓裡,難免有些新奇。
不過片刻功夫後,他就有點失望了。
這開火車跟開拖拉機差不多嘛,不....應該說比開拖拉機還要簡單。
畢竟開拖拉機還要控製方向,火車連個方向盤都沒有,隻要控製好刹車和氣閥就行了。
火車司機周師傅是個有著三十多年車齡的老火車司機了,聽到李鐵錘的話之後,哈哈大笑道:“鐵錘同誌,你這話太有道理了,當年我學徒的時候,師傅曾經說過,栓根繩子,就連狗都能開火車。
我最開始的時候還真相信了,誰知道啊,自從開上來這火車,我是越開越害怕,越開越膽小。”
李鐵錘來了精神,湊過去遞了根煙:“周師傅,這是為啥?”
周師傅接過煙,摸出火柴點上。
“我問你,你當拖拉機手的時候,撞死過多少人?”
“撞死人?我可是優秀的拖拉機手,哪可能撞死人。”李鐵錘嚇了一跳。
周師傅舉起巴掌翻了翻:“我撞死過十幾個人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特彆的沉重。
李鐵錘倒吸了一口涼氣。
火車跟拖拉機不同,拖拉機可以隨時刹車,像這種重載的火車,刹車距離往往有兩三裡那麼遠。
這就意味著即使發現了前方鐵軌上有人經過,火車也來不及刹車。
火車司機看著火車直直的撞上去,卻沒有一點辦法,這種事情帶來的衝擊力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
“你們撞死人的話,會不會被抓啊?”話剛出口,李鐵錘就意識到自己愚蠢了。
這年月鐵道管理得沒有後世嚴格,火車司機沒有不撞死人的,隻是早晚而已。
要是撞死人被抓的話,那國內就沒有火車司機了。
“那倒是不會,隻要不是故意為之,最多寫一份檢查。
但是,一個不敬畏生命的火車司機,不是個好司機。這種人,早晚會出事兒。”周師傅緩聲道。
說著話,周師傅拿出一根辣椒填進嘴巴裡咀嚼兩下,吞進了肚子,整個人頓時精神起來了。
“火車司機另一個困難的地方就是長時間的工作。像客運列車還好一點,都隻是在規定的區間內行車,司機組能夠輪換,像我們這種貨運火車司機,往往一趟行程要奔波十幾天,一般人還真是受不住。”
“看來你這火車司機,還不如我們拖拉機手自在。”李鐵錘悠閒的從帆布包中取出兩個大白饅頭放在了爐膛上。
這玩意也太適合當鍋灶了。
不大一會功夫,司機樓裡就飄起了噴香的味道。
從京城到安康有一千多公裡,在後世乘坐火車的話需要十幾個小時。
但是在這年月火車速度慢,並且貨車經常要臨時停車,為客運列車讓出行車區間。
所以火車奔馳了兩天時間,才完成了一半行程。
李鐵錘倒是一點都不著急。
司機樓裡暖烘烘的,跟開了暖氣差不多。
周司機和司爐工還有副司機這些常年跑車的老司機見多識廣,講話又好聽,實在是太快樂了。
特彆是這爐膛可是個神器啊,能夠烤饅乾。
正樂嗬著。
火車突然急刹車。
李鐵錘差點被晃倒在了地板上。
他一把抓住欄杆,問道:“周司機,怎麼了?”
“可能是撞到東西了。”周司機此時的臉色有些慘白。
這段火車軌雖然在深山中,但是平日裡也有養護工管理,肯定不可能是撞到石頭雜物了。
那麼隻有一種可能,要麼是撞到了人,要麼是撞到了小動物。
“副司機,你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兒!”
得到正司機的命令,副司機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彎腰從一個鐵櫃子裡翻出了一把手槍。
這年月偏僻地方的治安遠遠不如後世,所以火車司機行車都要攜帶手槍。
“俺跟你一塊吧。”
李鐵錘隨手抄起煤鏟子跟著副司機下了車。
來到車前頭,李鐵錘拿出手電筒照去,頓時樂嗬了。
隻見一頭野鹿被撞倒在鐵軌上。
“副司機同誌,你們鐵道上對撞死的小動物有什麼規定嗎?”李鐵錘問。
“那倒是沒有,我們一般都就地處理了。”副司機遞給李鐵錘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兩人抬起野鹿回到了司機樓裡。
看到是野鹿,周司機的臉色這才好轉。
“沒想到這次運氣倒是不錯。上個月撞死的是一頭野豬,那玩意的肉太臭了。”
好家夥,經常能吃到野味,火車司機得了一分。
火車撞死小動物的事情時有發生,為了就地處理,司機們都攜帶了一整套工具。
剝皮小刀,鐵絲做成的叉子,油,鹽,調味料。
不大一會功夫,司機樓就變成了燒烤現場。
肥碩的鹿肉在爐膛的炙烤下滋滋冒油。
李鐵錘迫不及待的抄起鐵鉗子咬下一口鹿肉,立刻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果然,食物的味道跟食物的新鮮程度有關。
雖然副司機的手藝不咋樣,調料也有點簡單。
但是鹿肉中那股獨有的鮮味,還是如同一股洶湧的浪潮般瞬間席卷了他的味蕾。
“嘿,這味道,雖說比不上城裡大飯店的精致菜肴,但在這荒郊野外,也算是難得的美味啦。”李鐵錘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旁邊的副司機咧嘴笑著:“那可不,咱這也是就地取材,純天然無汙染。”
就在李鐵錘樂不思蜀的時候,距離安康一百多公裡的大山中,陳團長蹲在樹根旁,一邊躲著風雪,一邊啃著冰涼的窩窩頭。
“團長,不好了,雪太大了,又有兩個帳篷被壓壞了。”
參謀長急匆匆的跑過來,距離很遠就衝著他扯著嗓子喊道。
得到這個消息,陳團長也顧不得吃飯了,將剩下的半個饅頭裝進飯盒裡,急匆匆的跟著參謀長來到了不遠處的山坳間。
這裡距離最近的山村有幾十裡地,為了趕工,也為了不打擾群眾,所以鐵道兵的營地都設在距離施工現場不遠的地方。
這片山坳三麵環山,能夠擋風,是上好的宿營地。
但是這兩天山裡一直在下雪,在積雪的重壓下,營帳倒塌了不少。
為此,陳團長特意命令鐵道兵們每隔幾個小時,就要除去營帳上的積雪。
看到現場又倒塌了兩個帳篷,陳團長頓時惱火了:“二班長,怎麼回事兒,你們沒有執行除雪命令嗎?”
二班長縮著脖子跑過來,舉起凍得紅腫的手衝著陳團長敬了一個禮:“報告團長,是我執行命令不到位,我做檢討。”
這時候,一個鐵道兵放下手裡的盆子,跑了過來。
“團長,這事兒怨不得二班長。是我們的錯,但是我們也沒辦法啊,在前麵的工地上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帳篷裡,躺下就睡著了,哪裡還有精力除雪。”
見鐵道兵跟團長頂牛,二班長瞪眼睛:“王猛,作為班長,我沒有完成任務,就是犯了錯誤,沒有任何借口可以逃避。”
陳團長看看王猛一臉的疲倦,再看看二班長身上沾滿了雪花,長長的歎了口氣:“行了,這事兒是我的責任。跟你們沒關係。要是我能提前把可拆卸營房運來,就不會鬨出這事兒了。”
聽到可拆卸營房幾個字,王猛和幾個戰士立刻圍了過來:“團長,自從你打京城回來後。俺們總是聽你提起這個啥營房,那東西真比帳篷好使啊?”
“先把帳篷支起來,等會下麵的被褥子該被打濕了。”
陳團長一邊帶著戰士們乾活兒,清理營帳,一邊給他們講:“那可拆卸營房,就跟一般的屋子差不多,有屋頂,有窗戶,還是鋼板製成的,就算是再大的風雪也壓不塌。”
戰士們聽得嘖嘖稱奇,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用鋼板搭成房子,要焊接嗎?
夜漸漸深了。
帳篷被重新支了起來,地麵上雖然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勞累了一天的鐵道兵們還是毫不猶豫的躺到在了睡袋裡。
帳篷內響起鼾聲。
王猛瞪大眼,透過帳篷頂部破爛的地方,看著外麵落下的雪花。
“可拆卸營房真能擋住風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