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柳晏荷既興奮,又鬱悶。
興奮的是家裡人和親戚朋友都挺好的。
父母已經官複原職,哥哥嫂嫂馬上準備要孩子了,大姨和姨夫也都回到了部委裡麵。
鬱悶的是自從回來之後,母親姚雪茹和大姨姚雪芬總是有意無意的勸她跟李鐵錘分手,然後留在京城裡麵。
這不,幾人到百貨商店買衣服,姚雪芬又在旁邊嘮嘮叨叨。
“柳晏荷,大姨單位有個剛調來的年輕同誌,京城大學畢業,一進入科室就是五級辦事員,每個月能拿八十塊錢工資。要不了幾年,人家還能晉升。李鐵錘雖是車間主任,但是他沒文化,沒學曆,已經走到頭了。”
“大姨,人咋能光看錢呢。”
“你啊,還真是在鄉下呆了幾年,呆傻了。現在南方那邊不是提出了口號,要富裕嗎。
再說了,沒錢你就算是回到京城讀大學,李鐵錘也跟來了,你們沒房子,住在哪裡?
就算是讓你爹想辦法把李鐵錘也調到廠裡麵,現在咱們京城的房子那麼緊張,已經不分房子了!”
這話戳中了柳晏荷的心窩子,事實上,她也想過讓柳宗山將李鐵錘調到京城。
畢竟鬆原就算是再好,也是個小地方,將來他們有了孩子,還是要在大城市生活。
彆看柳宗山脾氣很倔,渾身正氣,柳晏荷相信隻要她開口了,柳宗山肯定會同意。
但是,正像大姨講的那樣,現在京城的房子特彆緊張。
因為不能私人買賣,就算是手裡麵有錢,也買不到房子。
“大姨,這事兒我自己會有考慮的。”
見柳晏荷還沒改變主意,姚雪芬有些生氣了,當時還想囉嗦。
“大姐,這孩子剛回來,咱們慢慢來。”姚雪茹知道柳晏荷的性子倔強,忙拉住了姚雪芬的胳膊,“走,咱們今天是給柳晏荷買衣服的。”
幾人進到百貨商店裡麵,柳晏荷挑選了一件布拉吉的裙子,這是這年月女孩子能穿的為數不多的裙子了,白色的,裙擺下麵有褶皺,李鐵錘肯定會喜歡。
柳晏荷又看上了一套灰色的毛料中山裝,跟售貨員問了下,需要十五塊錢和五張布票。
“好貴啊...不過鐵錘哥穿上肯定好看,同誌,幫我包起來。”
看到柳晏荷買了中山裝,姚雪芬和姚雪茹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事情不好辦了。
幾人逛了街,買了菜,隨後便回到了家中。
因為柳晏荷回來了,一直中午在廠裡麵工作的柳宗山也破例回到了家裡。
女同誌在做飯,柳宗山在書房裡批閱文件。
京城紅星機械廠是國內最早的,也曾是最大的機械廠,生產出來的設備曾經出口過老毛子和東歐小兄弟家。
隻是隨著時間的發展,國內建成了一大批機械廠,紅星機械廠因為設備和技術原因,逐漸落伍了。
今年一整年,隻接到了往年一半的訂單任務,以至於到了年底,工廠的工人工資都拿不全。
柳宗山這個老廠長覺得肩頭沉甸甸的。
看著精心觸目的數字,柳宗山歎口氣,戴上了眼鏡。
就在這時,桌子上的電話機響了。
“喂,哪位?”柳宗山拿起電話。
電話對麵傳來一個粗狂的聲音。
“是老丈人吧?俺是李鐵錘啊,俺過幾天要去京城了,估計五號早晨能到,麻煩您告訴柳晏荷一聲。”
“李鐵錘要進京?”柳宗山還沒反應過來,對麵說了句“不多說了,太費錢了”,就掛掉了電話。
耳邊響起嘟嘟嘟的聲音,柳宗山眉頭擰成了疙瘩。
這時候,柳晏荷推門進來喊柳宗山吃飯,見他呆坐在那裡,好奇的問道:“父親,怎麼了?”
“你那個李鐵錘要來京城了。”柳宗山放下電話揉了揉太陽穴。
這年月進京是需要手續的,一般人不能進京,李鐵錘咋說進京就進京呢?
柳晏荷也有些懵。
她知道李鐵錘工作很忙,哪有時間來京城啊?
柳晏荷想了下,決定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她拿起電話通過電話局查了打進來的號碼,又重新回撥了過去。
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得知柳晏荷要找李鐵錘的時候,他告訴柳晏荷:我們李主任已經去省城乘車了。
“怎麼樣?”柳宗山迫不及待的問道。
“他還真要來了。”柳晏荷怔怔的說道。
柳宗山啞然失笑:“來了也好,我要看看這小子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能把我的寶貝閨女騙走。”
“父親....”柳晏荷跺了跺腳。
李鐵錘要來京城的事兒,在柳家激起了一片浪花。
大姨和大嫂都覺得李鐵錘是擔心柳晏荷不回去,所以才會追到京城來的。
大哥則盼著李鐵錘前來,因為他把那根古怪的棍子送去同仁堂找老醫生檢查,人家告訴他,那是虎鞭,還是新鮮的,對男人很好。
大哥跟大嫂結婚有七八年的時間了,因為身體原因一直沒有孩子,現在有了虎鞭,搭配上幾樣藥材,大哥覺得自己又行了。
他要好好感謝李鐵錘。
柳晏荷心中則是亂糟糟的,她擔心李鐵錘那土匪的性子,來了之後會跟母親和大姨,大嫂他們起衝突。
日子就在擔憂中渡過。
嗚嗚嗚,狂吃,狂吃,狂吃
一列綠皮列車沿著烏黑的軌道狂奔,奔過了田野,奔過了河流,來到了繁華的都市。
“各位乘客請注意,前方到站終點站京城,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祝您旅途愉快....”
車廂頂部響起了清脆的聲音。
位於宿營車的2號包廂中。
李鐵錘將棋子緩緩落下。
“將軍!”
“哈哈哈,一路上,我總算是贏了一盤。”坐在李鐵錘對麵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同誌。
他身穿深藍色中山裝,上衣兜裡憋著鋼筆,戴著一副塑料殼的眼鏡,看上去就像是老學究。
這老學究自稱姓黃,是李鐵錘在上車的時候遇到的。
當時上車的人很多,黃老先生年紀大了,卻扛了個大皮箱,差點被擁擠的人群擠倒在地上,是李鐵錘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並且把他送到了火車上。
到了火車上,依然是人擠人,有幾個小姑娘已經被擠哭了,黃老先生帶著箱子壓根過不去通道。
沒辦法,李鐵錘隻能又把黃老先生送到了位置上。
結果才發現這裡是專供乘務員休息之用的宿營車。
李鐵錘當時想要離開,黃老先生卻表示他旁邊的鋪位沒有人乘坐,讓他就坐在宿營車裡。
一邊是冒著千辛萬苦才能抵達的硬座,一邊是堪比軟臥的臥鋪,隻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該如何選擇。
咱李鐵錘正好不是傻子。
一路上,在宿營車裡,乘務員到了飯店都會送來餐票,憑借餐票可以到餐車打飯。
雖然都是些蘿卜白菜之類的,但是總好過包裡的冰涼饅頭。
隻是這個黃老先生卻有個毛病,喜歡下象棋。
咱李鐵錘雖不會下棋,但是在空間站裡可是有郵輪的,鑽進去後,啟動郵輪,打開機載電腦。
點擊打開“象棋大師”。
然後就可以邊欣賞窗外的風光,邊悠閒的下棋了。
黃老先生這人年紀不小了,卻是個心氣兒極高的人,最開始的時候跟李愛國下棋的時候,隻不過是抱著打發時間的心思。
但是連輸兩局後就再也繃不住了。
一路上,除了悠閒的休息時間,他都是在下棋。
“小夥子,老頭子跟你下了一路棋,現在冒昧問一句,你的象棋是哪派的?”黃老先生一路上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
他雖然隻是把象棋當做愛好,但是當年也是從過名師,還曾經榮獲過業餘八段,見識過無數的棋風。
但是像李鐵錘這種棋風,他還是第一次見過。
沒有任何風格。
跟他下棋,就像是一個攥住大錘的工人下棋。
任你在這邊花裡胡哨,人家總能用大錘粉碎你的一切進攻。
“哪派的?”李鐵錘也懵逼了,總不能告訴這老同誌,他是亂拳打死老師傅派的吧。
“原來是高人傳承,不便於透露啊,看來是我老頭子疏忽了。”
黃老先生也沒計較這事兒,見火車停下了,還有些依依不舍。
“小夥子,感謝你陪我老頭子下了一路的棋,要是你現在能把幫我把箱子扛下去的話,那就更好了。”
李鐵錘當然不會拒絕這種請求。
他一手拎著自己的袋子,一手拎著黃老先生的大皮箱子,跟著擁擠的人群,朝著火車下走去。
此時柳晏荷已經帶著大哥和大嫂來到了站台上。
“也不知道鐵錘乘坐的是哪個車廂。”柳晏荷踮了踮腳,朝著人群中看去。
大嫂很有經驗的說道:“應該在前麵,這幾節是臥鋪,李鐵錘就算是舍得花錢,也沒資格坐,他就是一個.....”
柳晏荷雖然覺得大嫂有點看不起人,但是也知道她說的是實情,這年月乘坐臥鋪是需要資格的。
這時候,一個魁梧的身影從火車上下來。
“鐵錘哥,我在這裡。”柳晏荷看到李鐵錘的身影,興奮的揮了揮手。
“嗝....”大嫂看到李鐵錘正好從她麵前的那節臥鋪下來,到了嘴邊的話又吞咽了回去,憋得臉色紅腫。
李鐵錘沒想到柳晏荷竟然到站台上迎接自己了,拎著東西,穿過人群快步走過去。
“柳晏荷!”
“鐵錘!”
四目相向,兩人的眼神中有說不完、道不儘的思念。
柳晏荷很快意識到還有外人,連忙給李鐵錘介紹了大哥和大嫂的身份。
大嫂此時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晃過來。
“李鐵錘,你怎麼乘坐了臥鋪?”
“臥鋪....”
李鐵錘這才想起自己手裡的箱子,扭頭看去,隻見黃老先生笑著走了過來。
“年輕人,腿腳就是快。”
李鐵錘剛準備把箱子遞還給黃老先生,就聽到大哥喊了一聲:“黃主任!”
黃老先生停住腳步,上下打量大哥一番,這才想起來大哥的身份。
“是小柳啊....”
他看看李鐵錘,恍然大悟:“你跟鐵錘同誌是親戚啊?”
“他是我妹夫。”大哥將妹夫兩個字咬得特彆響。
“好好好,鐵錘是個好人啊,象棋也下得好。”
黃老先生想了一下,從兜裡摸出一張紙,寫下了串地址遞過來。
“這是我家的地址,有空的時候,你到家裡來,咱們再好好下兩盤,下次我把我師兄也請來。”
李鐵錘此時還有些茫然,看來這黃老先生跟大哥是熟人。
他接過紙條,一口答應下來。
這時候,一個身穿灰色中山裝的中年人急匆匆的走過來,從黃老先生手裡接過了箱子。
“主任,您怎麼不讓遼省的同誌陪著呢?”
“我還不知道他們,把我關在包房裡,想讓我脫離群眾。”黃老先生板起臉。
李鐵錘發現他身上的和煦勁兒頓時消失了,整個人瞬間像是一座高山,站在旁邊隻能仰望。
這還是李鐵錘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遇到這種人。
京城果然藏龍臥虎。
黃老先生在中年人的陪同下離開了,大哥擦了擦額頭,看著他們的背影,好奇的問道:“鐵錘,你認識黃主任?”
“認識啊。”
“啊?怎麼認識的?”
“在火車上認識的啊,他這人象棋下的挺好的。“
看著李鐵錘一副淡然的樣子,大哥隻想說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
當然了,大哥也不是那種前倨後恭的人,搞技術出身的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在得知李鐵錘跟黃主任確實沒有什麼關係後,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傍晚,天邊的火燒雲燒得正美。
柳晏荷帶著李鐵錘回到了筒子樓的時候,不少鄰居都從屋裡出來看熱鬨。
“柳晏荷,這是你家那口子吧?”
“嗯,他叫李鐵錘。”
“嘖嘖,長得還挺壯啊。”
那些鄰居們雖然覺得柳晏荷嫁給一個社員可惜了。
但是一看到李鐵錘,就覺得自己膚淺了。
人家這個社員長得五大三粗的,濃眉大眼,身高足有一米八,並且還彬彬有禮,一點都不像那些粗魯的社員。
伴隨著議論聲,李鐵錘走進了筒子樓。
一進屋,柳晏荷就幫幾人倒上了茶水。
憋了一路的大嫂再也忍不住了。
“李鐵錘,你這次進京是不是想要把柳晏荷帶回去?”
“啊?沒有啊。”李鐵錘喝了口茶水,笑道:“我是來京城開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