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鐵錘跟著周紅英從老鷹嘴回來,超美公社的漁民們已經將幾十噸魚從漁船上卸了下來。
漁民們今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魚。
對於漁民們來說,魚獲就跟靠山屯裡的糧食一樣,是能夠保命的珍貴食物。
但是。
超美公社的漁民們很快便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些魚獲雖然是從超公社的機帆船上搬運下來的,開船的也是公社裡的周大伯,真正負責捕魚工作的人卻是部隊裡的同誌。
那麼這些魚獲到底屬於公社,還是該運到營部裡麵。
張副書記和幾個生產隊長找到陳書記,建議道:“書記,咱們今年的生產任務,因為受到了猴子的乾擾,距離上級的規定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我看啊,咱們把魚獲留下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給營部送過去。”
生產隊長們紛紛點頭。
“是啊,營部的同誌吃的是國家糧食,也不缺這點魚。”
“咱們這次就算是占部隊一點便宜,以後有機會,咱再補回去。”
看著那一張張期盼的麵孔,陳書記狠狠抽兩口煙,將煙頭甩到地上。
“占部隊的便宜?你們也好意思說得出口。”
陳書記指著張副書記說道:“老張,你在解放前是什麼?是船上的小幫工。
遇到大風天,那幫天殺的船老大得把你扔到大海裡平息龍王爺的怒火。
要不是後來解放了,你這會估計已經喂魚了。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全都忘記了?”
張副書記尷尬的低下頭。
陳書記又指著幾個生產隊長:“你們的情況比老張好一點,也沒好到哪裡去。
要不是部隊的同誌來了,你們這輩子也彆想開上機帆船,就算是打到再多的魚,跟你們也沒關係。
現在好了,打到的魚屬於咱們自己了,你還要占部隊的便宜,你們不覺得臊得慌嗎?”
炸雷般的聲音在海邊響起,引得了那些漁民們的紛紛側目,漁民們停下腳步,圍了過來。
幾個年紀大的老者走上前,衝著陳書記點點頭:“陳娃子,你說得對。
部隊同誌人家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到這鳥不拉屎的海島上來,是為了保護咱們。
咱們要是再惦記人家的東西,那就真是愧對良心了。”
老者的話也代表了漁民們的心聲,陳書記讓張副書記指揮漁民們將一大半魚獲裝在簍子裡準備給營部送過去。
李鐵錘恰好帶著周紅英趕回來,看到這一幕,感覺到有點奇怪。
在得知了陳書記的想法後,李鐵錘頓時哭笑不得:“陳書記,營部的大兵們平日忙著訓練,哪能要你這些魚。這麼著吧,你等著,我去跟營部商量一下。”
李鐵錘讓周紅英攔著陳書記,然後快步跑回了營部,將超美公社的想法跟李雲山和陳大炮彙報了一遍。
“這些漁民啊,還真是....”一向大大咧咧的陳大炮此時也被感動了。
幾個連長都表示不能要漁民們的魚。
李雲山也發表了意見。
“咱們是紀律隊伍,不能拿漁民們一針一線,鐵錘,你去告訴陳書記,那些魚獲都送給超美公社了。”
在得知營部的意見後,陳書記和那些公社領導顯得格外不好意思。
尤其是剛才那些要求多分一些魚獲的領導們,此時更是有些抬不起頭來了。
陳書記覺得這次便宜占得太多了,提出了一個建議:“專家同誌,這麼著吧,你們營區不要魚獲,我們這次就占你們的便宜了。不過晚上我們搞一個開洋節,你們營區的同誌都要來參加啊。”
開洋節?
李鐵錘不熟悉這邊的節日,周紅英走過來了解釋了一遍。
開洋節是漁民祈求平安、豐收、感恩大海的傳統民俗活動。
據說從唐朝的時候已經有了,雍正年間至民國期間是鼎盛時期,後來逐漸衰弱,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最終終止了。
去年政策鬆動後,島上一直想重新搞個開洋節,這次正好遇到了機會。
“那感情好,我會把你們的想法轉告給營部裡麵的領導。”
營部裡的同誌對這種軍民協作的活動普遍持支持態度,李鐵錘也想見識見識這海島上的民俗活動,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回到營部,李鐵錘將超美公社的想法講了一遍,李雲山和陳大炮都表示支持。
“不過全部同誌都去參加活動,肯定行不通。
這麼著吧,各個連隊安排好值班隊伍,再留下一支隨時能夠提供支援的隊伍,剩下的同誌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報名參加。”
漁民們都比較喜歡喝酒,為了防止戰士們把持不住,影響了形象,陳大炮又召開了一場會議,向參加開洋節的戰士們重述了紀律。
開洋節由超美公社負責,戰士們由陳大炮負責,這些事情都跟李鐵錘沒關係了。
他此時已經帶著李雲山來到了羈押室內。
在去的路上,李雲山對李鐵錘再次提審張洪山感到疑惑。
“他明明已經把一切都交代出來了,還同意配合咱們對付猴子,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
李鐵錘停下腳步,問道:“你怎麼確定張洪山交待出來的情況都是實情?”
此話一出,李雲山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張洪山身為石島公社的漁民能夠背叛石島公社,現在他又背叛了猴子,那麼他憑什麼不能再背叛營部?
像這種海盜出身的人,為了活命,什麼都做得出來。
很快李雲山又提出了一個問題:“那你審問張洪山,就能確定他說的是實情嗎?”
“等著瞧好戲吧。”李鐵錘嘿嘿一笑。
審訊室內。
滋滋,吊在屋頂的白熾燈閃爍兩下。
張洪山端坐在椅子上,膽怯的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鐵錘,連忙又低下了頭。
李鐵錘點上根煙,深深抽一口,看著張洪山說道:“今天咱們走一遍程序,我問你答....就跟審問差不多,明白嗎?”
張洪山搞不明白李鐵錘玩什麼花招,隻能慌忙不迭的點頭:“明...明白,我肯定會配合。”
“那好。現在開始了。”
李鐵錘看了一眼李雲山,示意他擔任記錄員的職務。
等李雲山拿起筆後,他才問道:“姓名?”
“張洪山。”
“年紀。”
“四十三歲。”
“籍貫。”
幾句毫無營養的問話之後,李鐵錘也進入正題,開始詢問張洪山的這些年的經曆。
最開始的時候,張洪山還覺得挺簡單,不過詢問很快就變味了。
“你喜歡吃什麼?”
“啊?這跟案子有關係嗎?”
“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你喜歡吃什麼?”
“紅燒豬蹄....那玩意太香了。”
“有喜歡的女人嗎?”
“我媳婦。”
“除了你媳婦兒。另外的女人呢?你們常年在海麵上討生活,不會沒有幾個相好的吧?”
“你胡說什麼!我雖然乾了壞事,不等於我就是壞人,我這個人是很單純的,不會跟那幫人一塊去找船妓。”
“幾個?”
“五個...”
被李鐵錘的目光掃到,張洪山忍不住打個哆嗦,老老實實的吐出了一個數字。
“我跟她們隻是金錢交易,我真的隻喜歡我媳婦兒一個人。”他又覺得不對勁,又連忙補充了一句。
李雲山強忍住笑把數字記下來,李鐵錘依然麵無表情繼續問:“她們的名字。”
“阮氏梅、宋成香、杜工梅、武氏花和武氏春。”張洪山壓低聲音:“武氏花和武氏春是姐妹...”
李雲山瞪大了眼,好家夥,這貨玩得夠花的啊。
李鐵錘好像什麼都沒有覺察到,繼續問:“她們住在哪裡,有什麼身體特征,愛好是什麼?”
這次張洪山再也忍不住了,皺眉:“這種問題,和我們現在的事情有關係嗎?”
“你隻管回答就可以了,彆多問。”李鐵錘從腰間取出一把手槍擺在桌子上。
槍口正好對準張洪山。
他摸了摸手槍,手指頭在扳機上輕輕拂過:“這把手槍是從小鬼子手裡繳獲過來的,它的名字是南部十四,這手槍射擊精度低,射程短,卻有一個最厲害的地方,你知道是什麼嗎?”
張洪山忍不住問:“是什麼?”
“最容易走火!”
張洪山看著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膽怯的看著那把手槍。
既然容易走火,你手指頭還放在上麵是什麼意思?
李鐵錘扭頭看看李雲山:“要是手槍走火,把犯人打死了,會怎麼樣?”
“那你就攤上大事兒了,至少得寫一篇字數多達一百字的檢討書!”李雲山很認真的點頭。
李鐵錘扭頭看向張洪山:“你看,要是槍走火了,你失去的是小命,我可是得寫檢討書呢,所以啊,你配合點。”
“配合!絕對配合!”張洪山差點哭出來了。
沒有什麼比麵對未知的危險,更能讓人感到恐懼的了。
他顫聲把五個老相好的家庭住址,工作住址,愛好,身體特征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現在來談一談你小時候尿床的事兒吧。”
“啊!”
審問一直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李雲山也逐漸摸透了李鐵錘的套路。
就是不停的詢問張洪山問題,足足有數千個問題。
這些問題涉及的內容五花八門,有跟案子毫無關係的尿床事件,也有最重要的如何跟猴子發報。
這些問題不斷重複,穿插詢問。
上一個問題還是兩個姐妹花裡麵,你最喜歡哪個。
下一個問題就變成了你跟你媳婦兒結婚的時候,進門是先邁的左腳還是右腳。
審問的節奏忽快忽慢,語氣時而嚴肅,時而還站起身給張洪山遞根煙,令張洪山的大腦疲於思索。
一旦問題的答案跟上一次的回答有所出入,必然會引起李鐵錘新一輪的凶猛質詢。
這是一種高超的審問技巧。
先是用各種問題讓被審問人大腦混亂。
在這種狀況下,一旦被審問人撒謊的話,很容易被抓住漏洞。
撒的謊言越多,漏洞越多,最後好不容易構建的堡壘,必然會崩塌。
在這種狀況下,被審問人想要依靠單純的意誌力扛過去,是幾乎不可能的。
不過....李雲山雖然搞清楚了李鐵錘的手法,卻知道自己永遠沒辦法學到。
原因很簡單,要同時記住那麼多問題和答案,對審問人員的要求太高了。
李雲山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審問員能夠像李鐵錘一樣遊刃有餘。
“喂,你第一次遇到杜工梅,穿的褲衩子是紅色的,不是藍色的。”李鐵錘再一次糾正了張洪山的說法。
張洪山這會已經開始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是,是紅色的,我記錯了,藍色褲衩的是宋成香。”
“嗯,下次可彆記錯了,要是讓杜工梅知道了,她該多傷心。”吧嗒兩下嘴巴,李鐵錘接著問道:“你的發報時間是什麼?”
“晚上八點十分....”話剛出口,張洪山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剩下的聲音哽咽在喉嚨裡。
李鐵錘將煙頭甩到地上,笑嗬嗬的看著他:“剛才你重複過七次,每一次都是八點五分,說說吧,為什麼會出現五分鐘的差彆?”
審訊室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張洪山突然猶如一灘爛肉,癱倒在了椅子上。
“我在出發前,猴子那邊預料到了我可能會被抓,以及你們可能會利用我,反過來對付他們。
所以提前做了一些預防手段。如果提前五分鐘發報的話,就說明我已經被抓了,他們會設法營救我。”
李雲山的眼睛一點一點的瞪大。
就在剛才他還以為張洪山完全交代了,特彆的配合,甚至李雲山已經想好了,等完成了任務的話,也許該為張洪山求情,留他一命。
沒想到這家夥自始至終都在耍手段。
要不是李鐵錘用這種複雜的審問辦法,找到了張洪山的紕漏,那麼這次的行動就要功虧一簣了。
“猴子派人救你....嘖嘖,人啊,可以壞,但是不可以傻。你是又壞又傻。”
李鐵錘深深的看了張洪山一眼。
就在張洪山以為審訊已經結束的時候,李鐵錘站起身走到門口,喊來了兩個戰士,將記錄本遞給他們。
“從現在開始,你們替我對他進行審問。每兩個小時換一次人,記住,把上麵的問題打亂了。”
戰士有些猶豫:“他要是不回答呢?”
李鐵錘指了指那把南部十四:“這把槍隨時都可能會走火,我會替你們寫那篇高達一百字的檢討書。”
“彆問了,行不行,除了發報時間,我已經全交代了。”張洪山看到新一輪的審訊又要開始了,嚇得臉色鐵青起來。
他此時一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就覺得頭痛。
李鐵錘雙手抱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