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尚早,寒意陣陣。
柳晏荷早早地起了床,準備冒著嚴寒去上早自習。
李鐵錘也從溫暖的被窩裡鑽了出來,看著身穿校服、坐在鏡子前梳理頭發的柳晏荷,他心頭突然湧起一種奇特的罪惡感。
在這個特殊的年代,或許也隻有在這裡,才會有娶到還在上早自習的媳婦這種事吧
他暗自唏噓了兩句,隨後便洗漱完畢,簡單吃了些早飯,騎著自行車朝著紅星機械廠趕去。
華山此時應該已經在前往港城的列車上了,廠裡的轉運工作便落到了李鐵錘肩上。
負責此次轉運的是部隊運輸班的同誌,為首的陳班長昨天已經和李鐵錘打過照麵。
這陳班長做事極為認真,轉運工作基本不用李鐵錘操心,他隻需指揮工人們將重型收割機開到卡車上即可。
李鐵錘一邊和陳班長閒聊著,一邊指揮著收割機登車。
就在這時,後勤處的同誌匆匆跑來,帶來一個消息:“鐵錘組長,部裡臨時調配的物資已經運到廠裡了,現在各個車間的工人正在車間主任的指揮下卸貨呢,估計用不了一個小時,生產工作就能恢複啦。”
聽到這個消息,李鐵錘頓時興奮起來。
在這個年月,雖說物資緊缺的局麵有所緩解,但遠遠比不上後世那樣物資豐富。
如今有了部裡統一調配物資,以後就不用擔心不能按時完成收割機訂單了。
李有福也得知了部裡調配物資的事,不過他並非從陳乾事那裡知曉的。
他在上班途中,騎著自行車路過車間門口時,看到十幾輛卡車停在那裡,要是往常,他肯定會上去打聽一番,要是有機會,說不定還會想辦法從中作梗。
但是經過華山那件事,李有福決定對收割機的生產工作不聞不問。他頭也不回地騎車離開了,一路疾馳回到辦公室。剛坐下喝了口茶水,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陳乾事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湊到李有福耳邊小聲說道:“廠長,您還不知道吧?
部裡突然運來一批物資,這下收割機的生產馬上就能恢複了。
部裡這麼做,也太不像話了,要是彆的車間也需要物資,他們也會這麼快送來嗎?
這不是壞了規矩嘛……”
陳乾事隻顧著說,沒注意到李有福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還想繼續嘮叨。
李有福板起臉說道:“小陳啊,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不要在背後妄議上級的決定。
重型收割機的訂單,關係到咱們紅星廠的發展,關係到國內農業工業化的發展。
上級特事特辦,為廠裡麵特批了物資,這是很正常的事兒嘛。
你啊,什麼都好,就是思想覺悟跟不上。”
此話一出,陳乾事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李有福。
他感覺李有福好像是發燒了?
“廠長,您今天這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巴掌在桌子上拍了拍,李有福板起臉說道:“我以前確實跟柳宗山,跟李鐵錘有點矛盾,但是那都是工作上的矛盾。
我這個人一向以工廠為重,以工人為重。現在生產收割機有利於咱們紅星廠的發展,我身為副廠長,自然要支持。
倒是你,整天在我耳邊嘀咕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有什麼小心思啊。”
陳乾事聽到這話,立刻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連忙舉起手裝模作樣的朝著自己的嘴巴上扇了兩下。
“廠長,你看我,跟了您那麼久,思想覺悟竟然沒有提升,實在是太慚愧了。
您放心,從今天開始,我就開始認真向您學習,學習您一心為廠,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的精神。”
這一頓馬屁拍得李有福舒舒服服的。
他滿意的點點頭:“這就對了嘛,小陳啊,知錯能改還是好同誌。
行了,你去吧,記得寫一份檢討書交到我這裡來。”
“是是是....”
聽到隻是寫檢討書,陳乾事暗暗鬆了口氣。
他轉過身就要出辦公室,剛走到門口,又轉了回來。
“昨天為了迎接外地客人,為了慶祝產量達標,食堂裡麵殺了一頭豬。
食堂的張師傅特意給您留了一掛豬大腸,中午您是不是過去?”
“豬大腸啊....好久沒有吃到了。這個老張倒還算是個懂事兒的,不愧我當年把他從公社食堂裡,調到咱們紅星廠來。”
李有福心情本來有些鬱悶,聽說有豬大腸吃,頓時來了興致:“你告訴老張,等中午讓他....不,老張是大廚,工作太忙了....咱不能因為私人的事情,耽誤食堂的工作。”
“我身為廠長,應該以身作則。”
李有福嘴角勾起一絲猥褻的笑容,壓低聲音說道:“陳眉同誌現在是養豬工人,中午的時候應該不太忙。
就讓陳眉把豬大腸送到老地方,記得讓陳眉再帶一瓶茅台酒。”
“明白....”陳乾事轉過身要離開,又停住了腳步,扭頭看著李有福問道:“廠長,這豬大腸是幫您燉熟了,還是隻是洗一下,擺在盤子裡?”
“豬大腸燉熟了,那還是豬大腸嗎?”
李有福瞪大眼,敲了敲桌子說道:“小陳啊,生豬大腸可是個好東西啊,味道鮮美,吃了之後對男人好。
特彆是那種剛從豬肚子裡拽出來的豬大腸。”
說著話,李有福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綠豆眼睛微微眯起:“想當年我去京郊紅旗公社做宣傳交流工作的時候,公社的周書記為了歡迎我,特意讓公社裡的老殺豬匠給我宰了一頭大肥豬。
那殺豬匠是祖傳的手藝,技術了得,一刀下去,大肥豬便被撂倒了,他一把抽出豬大腸,把裡麵那玩意捋出來,我張著嘴蹲在豬屁股後.....嘖嘖,那味道簡直是絕了。”
這都是什麼變態的吃法啊!
想象著當時的畫麵,陳乾事差點吐出來,不過此時卻隻能強忍住胃裡的翻山倒海,附和道:“李廠長,咱們廠裡麵,就數您最會吃,要是放在解放前,肯定得是個美食家。”
“那是當然,不是誰都能品嘗出豬大腸的美味.....”李有福驕傲的點點頭,衝著陳乾事擺擺手:“行了,你交代下去吧。還有,讓老張小心點,不要驚動了那些工人們。
現在柳宗山盯得緊,要是被他發現了,難免會出什麼亂子。”
“是....廠長,您就放心吧,我辦事兒從來不會出麻煩。”
陳乾事嘴角抽抽兩下,轉過身離開了辦公室。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中午。
今天的收割機轉運工作已經進行到了一大半,工廠下工鈴聲響起的時候,部隊上運輸班的幾個同誌正好開著開車回到廠裡麵。
陳班長招呼幾個司機班的同誌下了卡車,從隨身帶的行囊裡取出乾糧準備對付一頓。
李鐵錘從靠椅上站起身,走了過去:“老陳,這玩意也太沒營養了,走,我請你們吃飯。”
陳班長放下手裡的窩窩頭,看向李鐵錘:“鐵錘組長,我們現在的夥食已經夠好了,有窩窩頭,還有鹹菜條子,還能喝到熱開水,放在十幾年前,那是想都不敢想。戰場上沒有生火做飯的條件,我們們隻能吃著比石頭還硬的凍土豆充饑。”
原來是一位上過北麵戰場的老同誌,李鐵錘頓時肅然起敬,笑著說道:“你誤會了,這不是私人請吃喝,是工廠的招待餐。你們是為我們紅星廠轉運物資,我們理所應當該招待你們吃飯。”
陳班長還有點猶豫,旁邊的幾個司機有點忍不住了,小聲說道:“班長,現在咱們不是在戰場上,也不是正規的任務,既然人家地方上的同誌提出來了,咱們是不是就答應下來呢。下午咱們還要轉運十幾輛收割機...”
看看那那幾個小司機,陳班長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鐵錘組長,咱們說好的可是工作餐,那我們就要跟一般工人吃大食堂,絕對不準開小灶。”
“開小灶?陳班長,您想得倒是美,在我們廠裡麵,就沒有小灶。”
李鐵錘哈哈一笑,帶著陳班長和幾個司機同誌朝著大食堂走去。
此時正是下班時間,大食堂內人頭攢動,工人們在打飯窗口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食堂大廚張師傅正在跟工人們打飯,隻見他舀了滿滿一勺子籮卜白菜,勺子馬上要倒進鋁飯盒裡了,勺子卻抖了幾下。
食堂的廚子抖勺子是常見的事兒,有些技術水平高的,能把二兩飯,抖得隻剩下半勺清湯寡水。
大廚們專門用這招來對付跟自己關係不好的工人。
隻是張師傅今天明顯是打錯主意了。
端著飯盒的工人是專門運送物料的搬運工,長得人高馬大的。
見到飯盒裡隻有半勺子清水,連籮卜塊都看不到半塊,搬運工頓時惱怒了,揮起了沙包大的拳頭。
“老張啊,你要是再敢手抖,俺就把你揍得以後手隻能抖了。”
“誰抖了,勺子嘛,不就是這樣,要是都是滿勺子,咱們食堂裡有多少糧食夠給你們吃....”
張師傅仗著李有福撐腰,一向霸道習慣了,見搬運工還敢反駁,當時就扔下勺子,大聲嚷嚷起來。
那搬運工也不是好惹的,胳膊順著食堂窗口伸進去,一把揪住了張師傅的衣領子。
“老張啊,你糊弄誰呢,這糧食是上級統一派發的,咋變成你們食堂裡的糧食了?你是不是欺負俺是初小文化水平。”
張師傅見搬運工不好惹,當時態度就軟了下來。
“害,多大點事兒啊,不就是一勺子菜嗎?我再給你加半勺不就行了。”
說著話,張師傅又舀了一整勺子菜倒進了飯盒裡。
“這還差不多。”搬運工滿意端著飯盒走了。
陳班長饒有興致的看了半天,衝著李鐵錘笑嗬嗬的說道:“鐵錘同誌,你們廠裡麵的廚師還挺有意思的哈。”
“林子大了,什麼鳥沒有。老陳,走,咱們排隊去。”
李鐵錘帶著陳班長和幾個司機班的同誌走到了隊伍後麵。
張師傅認得李鐵錘,本來也沒有在意,但是當看到陳班長幾人,頓時嚇了一跳。
這些都是部隊上的同誌,要是能拉上關係的話,將來又多一條路子。
他連忙把勺子交給徒弟,自己從裡麵走出來,點頭哈腰道:“幾位領導,怎麼到這裡來吃飯了。你們到旁邊等一會,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幾個小炒,給你們端過去。”
“小炒?老張啊,我記得咱們昨天的肉菜不是全都分給工人們了嗎?怎麼,你藏了私?”李鐵錘微微皺起眉頭。
張師傅沒想到李鐵錘會如此敏銳,嚇了一跳,連忙說道:“不是肉菜,是雞蛋,你們不知道,我是七級大廚,我做的蔥花煎蛋那可是一絕。”
“不用了,我們今天工人兄弟沒區彆,工人兄弟吃什麼,我們吃什麼。”陳班長衝著張師傅擺了擺手。
張師傅確定陳班長不用小灶後,小聲嘟囔了句:“部隊上的人腦子都不好使”,轉身進到了櫃台裡麵。
李鐵錘和陳班長幾人排到窗口前,每人要了一個饅頭,打了二兩蘿卜菜,又要了一碗棒子麵粥。
等轉過身卻發現食堂內幾乎坐滿了。
這時候,一車間的車間主任陳建山站起身衝他們招了招手:“鐵錘組長,坐這邊吧。”
他身旁的幾個工人看到李鐵錘帶著部隊的同誌走過來,都挪了挪屁股,讓出一片空擋。
李鐵錘帶著陳班長幾人走過去,雖然地方比較小,但是總算是能坐著吃飯。
一般來說,食堂吃飯的話,有很多工人都蹲到外麵。
但是現在是大冬天,外麵寒風呼呼的,實在是太冷了。
張師傅這人人品不怎麼樣,手藝確實不錯。
饅頭是那種二合麵饅頭,吃起來味道還行。
蘿卜菜也隻是點了些葷油,卻有滋有味。
李鐵錘就著蘿卜菜,很快就喝完了一大碗棒子麵粥。
他擦了擦嘴,正要起身,鼻子突然抽了兩下。“你們聞到酒味了沒?”
陳建山放下筷子,皺起眉頭:“什麼酒味?鐵錘組長,你是不是想喝酒了?這好辦,晚上我請你去酒館喝一頓。”
“好像是有酒味。”陳班長嗅覺靈敏,也皺起了眉頭。
陳建山有些疑惑:“就算有酒味又怎麼了?”
李鐵錘眯起眼睛,順著酒味的方向看去:“有酒味,說明有人在偷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