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落,整個京城籠罩在淡淡的金光中。
下午五點半,供銷總社的領導們、職工們推著自行車準備下班。
剛走到供銷總社門口,就看到一輛嘎斯卡車從遠處疾馳而來。
門口的保衛乾事十分機警,還沒等車靠近,便衝過去攔車。
隻是還沒等他們靠近,嘎斯卡車猛地停了下來,車輪在水泥上留下兩道黑乎乎的痕跡。
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保衛乾事們和那些領導們職工們都停了下來。
隻見卡車的車鬥打開,兩個身穿鐵道兵製度的同誌,將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年輕人從卡車上推了下來。
年輕人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下車的時候還被推了一把,落在地上的時候,雙腿打了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他疼得吸溜著嘴剛想喊疼,就被二班長一把揪住衣領子硬生生的拽了起來。
“給我站起來!”
“我是被冤枉....”
楚陽自持家世良好,哪裡受得了這種屈辱啊,當時就要大吵大鬨,話剛出口就哽咽在了嗓子裡。
因為他看到二班長抽出了手槍。
這幫大老粗怎麼都是一個德行,動不動就動槍,就不知道好好的講道理嗎....楚陽心中腹誹著,此時卻不敢吭聲了,隻能乖乖的朝著供銷總社裡走去。
這會功夫,保衛乾事也認出了楚陽,當時就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讓人通知保衛科的領導和供銷社的領導。
保衛科的陳副科長就在崗亭裡,得到消息後趕了出來。
他連忙跑過去,衝著二班長敬了個禮:“同誌,你們這是?”
二班長回了一個禮:“你們供銷社裡出了顆老鼠屎,差點影響了工程建設工作,考慮到這是你們供銷總社的人,我們陳團長給你們一個麵子,不處置他,讓我們把他押送回來。”
這是給麵子
你把人五花大綁帶回來,還特意堵在大門口。
這不是打臉嗎?
陳副科長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是楚陽確實是供銷總社的人,現在旁邊那麼多人圍著,也不能任由事情繼續發酵下去。
“同誌,感謝你們的理解。我是供銷總社保衛科副科長。現在你把人交給我就行了,我保證會報告給領導。”陳副科長說著話,揮了揮手,就要讓保衛乾事把人接過來。
二班長衝他擺了擺手:“副科長同誌,我們團長的命令是把人交給供銷總社最大的領導。”
陳副科長嚇了一跳,這會供銷總社的梁主任確實在辦公室裡,但是要是讓他們押著人,送到主任辦公室的話,那豈不是整個供銷總社的人都知道了。
這影響也太惡劣了。
楚陽此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立刻扯著嗓子喊道:“梁副科長,我可是供銷總社的人啊,你不能讓他們這樣對待我!”
梁副科長此時卻隻能苦笑。
他不知道楚陽是怎麼得罪了這些鐵道兵。
但是這些人是真正的紀律隊伍,哪可能違抗上級的命令。
他衝著楚陽遞出一個同情的眼神,閃身讓到了一旁。
就這樣,二班長和兩個鐵道兵押送著楚陽沿著寬敞的水泥路,穿過供銷總社的大門,朝著辦公樓走去。
此時正是上下班時間,那些領導和職工們哪裡見過這個啊,紛紛圍過來看稀奇。
他們也不敢靠近,隻能距離很遠竊竊私語。
“這不是二處的楚陽嗎?這是怎麼了,被人五花大綁?”
“肯定是犯什麼嚴重化的錯誤了,鐵道兵的同誌能冤枉他嗎?”
“活該!這家夥仗著家世背景好,從沒把彆人看在眼裡,現在好了,遭報應了吧。”
物資處二處的幾個乾事和陳副處長也得到消息跑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他們不用問就知道楚陽是被李鐵錘收拾了。
他們一想起在最開始開會的時候,還站在了楚陽這邊,臉色變得慘白起來。
陳副處長懸在心中的那塊石頭則落了地,慶幸自己沒有當那個出頭鳥。
二班長就這樣,將楚陽押送到了主任辦公室門前。
此時梁主任已經得到了章副主任的彙報,聽到動靜,帶著章副主任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他先是淡淡的看了楚陽一眼,又扭頭看向二班長:“同誌,感謝你們能把他送回來,請你們放心,我們供銷總社絕對不會護短,肯定會給你們一個圓滿的交代。現在馬上是晚飯時間了,我讓食堂給同誌們準備了工作餐。”
“不用了,我們晚上有活動,需要馬上趕回去。”
梁主任是供銷社的大領導,在二班長麵前卻不好使,他敬了一個禮,帶著兩個鐵道兵的同誌,轉身便離開了。
看到鐵道兵的人離開,保衛科的副科長站出來,衝著那些圍觀的人喊道:“行了,下班了,大家夥都回去吧,彆聚在這裡了。”
那些圍觀的領導和職工們吃了大瓜,可以預想以後幾個月都有談子了,紛紛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待人群散開後,梁主任讓副科長幫楚陽鬆開綁,將他帶進了辦公室內。
辦公室的門關上,楚陽迫不及待的說道:“主任,這都是誤會啊,我隻是算錯了幾個數,是李鐵錘的,對,就是李鐵錘!這家夥自知能力不行,擔心我奪了他處長的位置,所以攛掇鐵道兵的陳團長對我下了手。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啪!梁主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當時就要發火,卻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章副主任站起身:“老梁,你身體不好,火大傷身,這事兒還是讓我來處理吧。”
梁主任點了點頭。
章副主任搬了把椅子坐在楚陽的對麵,冷著臉說道:“你隻是算錯了幾個數?據工地傳來的消息,在你的指導下,一共有二十多間溫室的管線布置出錯,需要全部返工。這就是你對待工作的態度。”
“我....”楚陽沒想到李鐵錘竟然提前跟章副主任彙報了情況,腦門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他咬了咬牙,抬起頭:“是李鐵錘的圖紙有問題,我是根據他的圖紙布置的管線。”
“都到了這會功夫,你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把責任往李鐵錘的身上推。”章副主任苦笑著搖搖頭:“虧得李鐵錘還幫著你說好話,要不然你已經被移交給鐵道兵那邊了,你竟然恩將仇報。”
“你這種人啊,不是水平有問題,也不是知識不夠,而是思想上出現了問題。”
此話一出,楚陽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了起來。
他作為一個參加工作的多年的人,非常清楚思想有問題意味著什麼?!
楚陽還想辯解,但是卻發現自己陷入了死局之中。
章副主任看楚陽耷拉著腦袋不吭聲,歎口氣道:“楚陽,當初你進到咱們供銷總社的時候,我雖然認為你年輕氣盛,但是隻要經過磨煉,總會成熟起來。沒有想到,你竟然不思進取,反而變本加厲,釀成大錯。”
他的聲音越來越重:“梁主任,鑒於楚陽嚴重違反了紀律,給餘溫溫室項目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我建議立刻開除楚陽的職務,將他開除出組織。”
楚陽嚇了一跳,隻是開除職務的話,他完全可以換個部門重新開始。
但是一旦被開除出了組織,那這輩子就沒有進步的希望了。
楚陽張了張嘴,剛想辯解,梁主任便點頭道:“我同意。這事兒啊,就這麼決定吧。”
說完,梁主任站起身打開門,將保衛科的副科長喊了進去,讓他帶著楚陽去辦理手續,沒收楚陽的工作證,出入證。
半個小時後,楚陽失魂落魄的被攆出了供銷總社,他扭頭看向身後威武的大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該死的李鐵錘,我隻是想要處長的位置,你竟然下如此狠的手,我跟你沒完。”
夜幕降臨,位於京城西直門附近的糧站家屬院筒子樓內。
“啪!”
楚陽重重的挨了一巴掌,不可思議的看向站在他對麵的老爹——楚人雄。
此時這位無論何時都文質彬彬的楚人雄眼睛瞪得大跟要吃人一樣,指著楚陽的鼻子大罵道:“你小子知不知道,當年為了能夠讓你進供銷總社,我花費了多少力氣。你倒好,馬上能當上處長了,竟然被開除了,你這是把我多年的苦心全都打了水漂。”
“爹,我也是上了李鐵錘的當,責任不在我啊。”楚陽麵對這樣的楚人雄,也不敢頂嘴,隻能耷拉著腦袋,小聲解釋。
楚人雄看到他這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楚陽啊,楚陽,你直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
“我....”楚陽這會也有點迷糊了,遲疑的說道:“我不該濫竽充數?我不該主動對付李鐵錘...還是....”
楚人雄聽到這話,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啊,還真不像我們老楚家的人。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人可以壞,但是絕對不能傻!你想當處長,沒有錯。你要對付那個鄉巴佬,也沒有錯。錯就錯在你沒有做好這些事情,反被人抓住了馬腳狠狠收拾了一頓。”
“李鐵錘隻是運氣好....”楚陽自小就是“聰明孩子”,現在被罵了傻,頓時不樂意了。
楚人雄點上根煙,深深抽一口,緩聲說道:“你以為李鐵錘為何要幫你說話,不讓陳團長把你送到鐵道兵那邊?”
楚陽撇撇嘴:“他是傻子唄,不知道斬草除根的道理。”
楚人雄搖搖頭:“你隻是犯了一些技術錯誤,責任也不是你一個人的,整個項目部都有責任。另外,你還是地方上的人,這個項目也是地方上的項目,跟鐵道兵那邊沒有關係。
就算你被送到鐵道兵那邊,他們也不能拿你怎麼樣,反而能給我一些周旋的時間。
我找大院裡的一些老朋友做點工作。
到時候供銷總社的梁主任和章副主任顧及到供銷總社的麵子,也會出麵保你。
鐵道兵那邊雖然身份特殊,但是也不能不給大院那些同誌麵子,更不可能不給供銷總社麵子。
到時候,咱們雙管齊下,就能把這件事給壓下來了,你最多隻要挨個內部處分就差不多了。
但是,李鐵錘卻很雞賊的讓陳團長派人將你五花大綁送到供銷總社,還是從正門步行進去的,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明麵上看,陳團長把你交給了供銷總社,給足了供銷總社麵子,其實卻逼得供銷總社不得不嚴厲處置你。
還有,這事兒發生得太快了,隻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壓根就沒有周旋的餘地,這才是最致命的。
聯係到你前麵被分配研究圖紙的任務,我可以確定,那個時候,李鐵錘已經想好了該如何對付你,已經布下了這個局。”
這番話讓楚陽聽得目瞪口呆,他本來還在為沒有送到鐵道兵那邊而慶幸,現在卻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這個李鐵錘....他就是個社員,是個泥腿子,有那麼厲害嗎?爹,您是不是想多了。”
“泥腿子?咱們以前誰不是泥腿子?這個人能以社員之身,幾年的功夫,成為供銷總社的處長,能是簡單的人物嗎?”楚人雄眯起眼睛,抽了最後一口煙,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裡。
“楚陽啊,你這次可是得罪了個厲害的人物啊。”
“那咋辦,爹,要不我找李鐵錘道歉?現在反正我已經被開除了,威脅不到他了,他肯定不會跟我一般見識。”
楚陽這會也被嚇住了,站起身拉住楚人雄的胳膊。
“你啊,又把我的話忘記了,人可以壞,不可以傻,你又犯傻了!”
楚人雄的臉色冰冷起來,眼神中閃出一道厲色:“咱們老楚家的人,絕對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的仁慈上。
他就算是再厲害,再有心機,卻沒有什麼根底,隻要操作得當的話,碾死他就像是碾死一隻小螞蟻。”
剛才還一臉畏懼的楚陽聽到這話頓時鬆了口氣。
李鐵錘再厲害,也就是個社員出身的小處長,跟他們楚家如何相比較。
“爹,沒錯,隻要李鐵錘還留在京城,就憑借我的手段,肯定能收拾他。”
“啪!”
他話音剛落,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楚陽捂著臉,不可思議的看向楚人雄:“爹,你為什麼還打我。”
“我這一巴掌,是讓你長長記性。記住咱們楚家的家訓。”楚人雄緩緩收回手。
這時候,一直在廚房裡忙碌的楚夫人走了出來,攔在了楚人雄的麵前。
“老頭子,你這是要乾啥,咱可就這一個兒子,你要是把他打壞了,誰給你們老楚家傳宗接代!”
看到楚夫人出麵,楚人雄無奈的搖搖頭。
他這個兒子啊,已經被這老婆子慣壞了。